为了微不足道的五十块钱,我在老婆的怂恿下,亲自跑到初中同学黄金平—— 那个几乎是本省最穷的一户人家去要债。这是多么不仁道的做法!
我老婆怎么啦?她平时挺心善的,每次到省城去,她都准备一些零钱,说是要给那些街头的乞讨者,这次她为什么逼我去金平家要钱呢?真是!我都忘了他什么时候找我借的那五十块钱。
黄金平是我从小学一直读到初中的同学。记忆中,他的个子矮小,属于典型的发育不良 。一张始终洗不干净的瘦脸显得有些猥琐不堪,尤其是他的鼻孔上常挂着两条浓鼻涕,就像两条乳白色的蚯蚓,在嘴唇上爬来爬去。加上他成绩不好,家里经济条件差,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坐在教室那个不显眼的角落里,是师生们心中最不待见的丑小鸭。
后来初中毕业后,他没有上高中,就跟家族的堂哥们一起搬到了省城郊外的某农场养鱼,以后就失去了联系。
前年有好事者组织了一场初中同学聚会,报名参加同学聚会的人,每人交一千元的费用。当时考虑到黄金平同学家条件差,也就没有要他交钱,并特邀他参加我们初中同学会。
当看到两个男生扶着穿着统一红色夹克衫的他,走到一起照合影留念时,好多同学大吃一惊。黄金平的身材还是和读小学时的一样,除了有些老态外,看上去比读书时更落魄了。我发现他走路时,整个人好像有点抖。其实那时他的年纪也不过五十四五岁吧。
据知情者说,他一直到三十五岁才结婚,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他的老婆虽然脸嘴还算看的过去,可就是一只腿残疾的蛮严重,另一只腿也不是很健康,总之是靠双拐撑着走路。然后这女人就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后,就跟一个修高压锅的外地人私奔了。
听人说,平常也看不出黄金平的老婆有什么行为不轨的情况。就是那个修高压锅的男人经常骑一个摩托车,在黄金平所在的村庄转来转去,一边骑着摩托车跑,一边用一个已经录好了的小喇叭喊:修电饭煲——高压锅——
后来这个修高压锅的男人就到过黄家给修过一个高压锅。没想到这小子一张油嘴会说会嚼,把黄金平的老婆忽悠的螺螺转。有两次,人们都看到那修高压锅的小子和黄金平老婆有说有笑地在胡扯。
再后来有一次大白天,有人撞见那个修高压锅的小子用摩托车驼着黄金平的老婆,到镇上去过。那人以为是黄的老婆搭他的摩托车到镇上办什么事,也就没有在意。哪知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人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黄金平的老婆,一个连走路都很困难的女人居然跟外地人跑了。
有人私下里说,黄金平那方面的能力很差,长期以来不能满足那女人,连那一对儿女也不是黄金平的。总之这苦人儿,从降生以来,就没有过个一天好日子。
目前,黄金平的大女儿已经出嫁,还有一个儿子在外地打工,而黄金平自己就在本地一家幼儿园当保安,每个月两千元都不到,日子过得相当紧巴。当时同学会组委会的人提议,给黄金平捐款,起步价一百,不少人都是给的两百,我也给了两百。
不说这些了,单说我下午去黄金平家要钱的事。我从单位请假,叫了一辆小车,我就往黄金平家进发。离他家还有三四公里的时候,路变窄了,只能勉强走一辆自行车。
没办法,我只好下车,跟小车司机说要他把车停着,等我回来。我就沿着羊肠小道马不停蹄地向前面进发。
走了一段路,看见稀稀疏疏有几户人家,我找人打听,哪是黄金平的家,有一个小女孩说:
你找的人就是我的外公,我带你去。
于是,这小女孩就把我带到了门前放着一辆旧板车的房子里。然后小女孩就欢欢喜喜地找小朋友玩去了。
我于是便来到了黄金平的家。那是怎样的一个家呀,靠北面的墙快要倒塌了,那怎么能住人啦。我不免为初中的老同学,我曾经的家乡人发愁起来。
我顺着那几乎要倒塌的房子进去,看见我的老同学黄金平正在吃晚饭。那桌上的一碗黄瓜几乎没有看到里面有油,还有一碗不晓得是用什么食材做的菜,一共就两碗菜。
他见我进来,有些唐突,随即他放下饭碗,要我吃饭。又见桌上的菜不怎么样。于是便不好意思地说:
刚下班回来,没有准备,就是上午的饭菜,要不,我们到前面的一家小餐馆去吃吧。
我不吃饭,我是来找你要钱的,就是你上次借我的五十块钱,我老婆今天提起这件事,不然我早就忘了。我单刀直入地跟黄金平我的老同学直接说明了我的来意,我连拐弯抹角的话都不说一句,就直奔主题。
听完我的话,他用一双吃惊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写满了无尽的凄楚和难言的苦痛,仿佛这苦楚几天几夜也难以说完。
就为这五十块钱,老同学你跑这远的路。你是走来的,还是……
我是叫一辆小车来的。
哦,你真吃的起亏,为这区区五十块钱。恐怕你叫小车的费用也不只这五十块钱吧!
他的话太直接了,直戳我的软肋。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怎么这么小气呢?我不是在前年的初中同学会上,还给他两百块钱吗?
我站在他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迟疑了一会,我总觉得这次来找老同学要买一瓶葡萄酒都不够的钱,太不地道了。我还是人吗?
当我的良心终于战胜了理智时,我决定不要这五十块钱了。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黄金平已经出去了。
一会儿,他从外面进来了,然后从口袋里搜出皱巴巴的五十块钱,其中还有四五张一块钱的纸币。
给你,这是五十块钱,要不要数一下。你不要对别人说呀,说出来,别人笑话的。
他说的“笑话”到底是怕别人笑话他,还是怕别人笑话我,给我留面子呢?我不得而知。
好,我保证不对别人说。
我对面前的这位老同学,在我眼中猥琐不堪的老同学有几分敬佩。然后我竟然将这几张凑合起来的五十元钱,揣在屁股后面的荷包里,就和他告知离开了。
我好像有点心满意足地顺着原来的老路往回走,为这要来的五十块钱有满满的成就感。我觉得自己这趟路没有白跑,我可以回去向老婆交差了。
突然,我发现后面有几个人在狂喊:
不要放走他,这个小气鬼,这个一个月拿五六千元工资的公办老师,一个没有一点同情心的吝啬鬼!
完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大砍刀,就是菜场卖肉的屠夫在一个又厚又宽的大砧板砍排骨的大砍刀。其间还有刚才把我领到黄金平家的那个小女孩。此刻那小女孩的眼里也在冒火。
面对着这一群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们,我不敢怠慢,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以一公里六分钟的跑速,也就是我上个月参加汉马的那个跑速拼命地往前跑。
此时,我的大脑还是蛮清醒的,我不能跑原来的路,我必须沿着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跑。 那里小路套着小路,我可以随时穿插到另外的小路上,把他们甩开。
眼看后面的追兵被我甩了五十米远,我以为已经胜利在望了。哪知那伙人放了一只恶狗出来。那狗很快追上了我。
没办法,慌乱中我将口袋里的一个面包向恶狗扔去。
这一着很有效。那狗停下来,吃着香喷喷的面包,也不对我狂吠了。吃完了面包,它就温顺地蹲在我的面前,嘴里“呜呜呜”地叫着,朝我直摇尾巴,并用头在我身上摩蹭。
我轻轻地抚摸它的头,对他说,听话,跟我一路走。
于是那狗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不声不响地跟着我钻荆棘丛林。走完了那段夹杂着茅草和蒺藜和其他野草裹挟着的小路。我发现我的身上的衣服剐破了好几处。顾不了那些了,我很快就上了大公路。一上公路就发现了我叫的那辆小车。
就在我与那只狗狗来到离小车只有几步远的距离时,突然从小车中冲出四名彪形大汉,正是刚才拿着大砍刀追赶我,走在前边的那四个人。
其中一人用刀指着我狂笑:
这回看你往哪跑!
于是那雪亮的大砍刀正对着我的头劈来。
我一个机灵,一惊就醒了。
原来是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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