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来了你会失望的村落。
进村,先到舞台院里看看吧,这是上演节目的地方,一般都会修建得富丽堂皇,那可是整个村子的形象呢!
然而,跨过排场的黑色栅栏铁门,刚进入院里你就会失望。用年久失修来形容舞台,一点都不过分。高大的舞台,方正,威武,敞亮,应该也曾有过辉煌热闹的历史。只是,如今破败不堪的它,却像一个子孙奔忙在外的留守老人,毛发稀疏,牙齿脱落,在小雨中静望着远方,不知在期待谁的归来。
转身,出去,到其它地方转转吧!
往北,没走几步,已扫兴得很。破败的老屋,低矮的茅厕,杂生的树木,一切,都和自己刚刚逃离的家乡,没有两样。有的老房子,院墙上已接了天然气,黄色的管道像人体血脉一样纵横在高低错落的房子之间。但是,那后墙斑驳着宽大的裂缝,却像老人手上的青筋,凸起,扭曲,在干瘪褶皱的皮肤上,突兀,刺目。更有一些经不住岁月轮回的老屋,已经坍塌得只剩一堵土墙。就在你眼前,不遮不掩地,展现着赤裸裸的肌肤,还有枯竭萎缩的五脏六腑。
撇撇嘴,摇摇头,失望,看来是注定的。
咦,那后墙的一角,茅厕的边际,是谁用碎砖圈出了一分嫩绿?扭头,又见一块,藏在小路右侧的石头围栏里。是小葱!还有芹菜,韭菜呢!围栏不高,弯腰可探。只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的寂寥的地方,又是谁随意播撒的春天?
“姑娘,想吃就拔一把带上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一个悄无声息的老人,就在雨后的村落里,背靠老旧的院门,向我打着招呼。一问,老人举着手指示意,她已经八十多了。再问什么,她都听不见,只是自言自语,让我带些小葱芹菜回家。
老人是把我当做女儿还是孙女了呢?我不知道。告别她,继续向村里行走,期待遇上能说话能解疑的年轻人。毕竟,和老人沟通,就像与老房子说话,都是有困难的。我不是耐心的人。
向前走,有处像样点的建筑,上书协和宫。进去看看,无感。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应该是没有什么好展示的宝贝,不好意思见人,才锁起来了吧。好在院里有几处文字介绍,和几方乾隆年间的碑刻,还有一株百年枯柏,都在努力证明着自己的身份。好吧,不是捏造,但也没啥看头,还不如宫外广场边那株老树,枝干遒劲,枝条如剑,让人更觉神秘。
往前走,地势开始下斜,踩着水泥路,和着街面流淌的雨水,去往村庄的腹地。心里,还是期望着能看到些什么新鲜的。
几株叫不上名字的老树,掩映着一所还算完整的宅院。院外平地上,倒扣着一只荆条筐,里面不知有些什么。老院背后,一条不算太长的青石板路,伸向高处不知名的地方。路旁,一株老树,捧着绿色的嫩叶,随时为行走在石板路上的游客充当诗意的背景。只是,游客不多。连村人,都太少。
摇摇头,没什么感觉,继续走吧。
“嗨!你们来村里逛,可知道这是什么吗?”不知何时,荆条筐前站出一位老人。皮肤黑瘦,但精神很好,一看就是从没有丢弃土地没有放下劳作的村民。他正对着我们笑着发问呢!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能看到地下摆着长长短短两只石槽,这谁都认识,没啥稀奇。只是,石槽旁边,赫然停放着一辆木头车,车上一个木制的还算精致的大桶引起了我的好奇。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居然真有不认识的农具,这真是让人不服气呢!
围着木桶转圈看,探头低头上下看,依然没有看出端倪,同行的朋友笑了。
“粪车!”“粪桶!”
哦!这么漂亮的木桶原来是粪桶啊!以后谁再拿这个词汇骂我,我大可不必生气的,农村种地的法宝,好东西啊!
老人说,这辆粪车大概有五六十年了,前几年还一直使用着的,近年没有了牲口,才闲置了下来。是啊,多少农村物件在发挥过力量之后,哪件不是闲置了?这静静效命之后的粪车,和地上的石槽,荆条筐,曾经谱写过一支支炊烟袅袅的农村牧歌,如今,不都是闲置了?那车柄上雨后肥美的野生木耳,也在闲置中长出了时间的茎,开出了落寞的果呢。
摇摇头,走吧。老物件,终究和老屋,老树,老石板路一样,注定了被遗忘被抛弃的命运,谁也留不住光阴的脚步。
行至村底,终于眼前一亮,几块金黄的油菜花地明媚了雨后的天空,摇曳着农村最骄傲最灿烂的花朵。那久久郁积的失望此刻完全烟消云散,惊喜的尖叫过后,早有朋友扑到油菜花脸前,摆出了最和谐的姿势,与油菜花留影,不是此行最浪漫的愿望吗!
然而,拿出手机找了各种角度,终是拍不出最美的风景。那油菜花地背后虽有秀气的玉屏山,但菜地跟前快要与山齐肩的垃圾成堆,实在太煞风景。
气急败坏,摇摇头,走!沿路进山,不信找不到一块可以拍照的地方。
一条崭新的步道,带着我们向山里走去,沿途油菜花不断,却都摆脱不了垃圾堆的梦魇,扫兴得很。好在,翻过山梁,看到了路另一侧低洼地里的油菜花,失望才略微平复。那层层叠叠的金黄,远远的,诗意的,弯曲绵延,像梦,如诗,还可望而不可即。连拍照,都不给你机会。原来,老村把最后的孤傲藏在这里。
不知为何,心情一下子好起来。驻足,静赏片刻,转身,回村。
路上,有朋友说起油菜花的种种功用,可吃,可榨油,可作饮料,当然,还可观赏。唯一的不好,听老年人说,就是费地,种植过油菜花后,不能再种其他作物。而且,根容易使土地板结,第二年也不好耕种。
闻此,心中一阵怅然。太行山的土地,曾经向全国输送过无数的煤炭资源,短短十几年,有多少城市借助我们输送的资源飞速发展,创造了多少奇迹实现了多少辉煌。而,我们的土地,我们的母亲,除了千疮百孔的肌肤,只剩萧条寂寥的村落。如今,为了活下去,母亲不得不像青春已逝的妇女,煤炭的精血已经流干,那就捧起干瘪的乳房,挤出奶汁挤出血水来浇灌那可赏可食可药可油的油菜花吧,只要还有人愿意来到这片土地,为她播撒下干瘪的种子,她也会拼命生长希望的花。那群不够机敏聪慧的土地的孩子,终究,得活下去啊!
回村,看到一座绛红色的“五峰临门”楼阁立在村头,缓缓走过阁门,一排排崭新的楼房立在村边,在太阳下闪着淡黄的柔光,安静,也干净。偶有孩童身影闪现,对我们这些入侵者也无甚好奇,自顾玩耍去了。原来,四散的老宅里那些鲜活的生命,已经有了更暖的摇篮,可以蓬蓬勃勃地生长。
不要打扰,沿着楼群拐过去,那条青石板路居然在此冒头。来了,就走一走吧。雨后的石板路没有青苔,也不光滑,你大可放心。一块块经过了岁月打磨的青石,在雨水涤过后更显明亮,清幽。用脚掌触摸着这条老路,就像童年时抚过的老牛的背脊,瘦骨嶙峋,却又让人心安。抬头看看老树,春天里还泛着青芽,更加平静。
走完短短的青石板路,沿着水洗后的街心,一路向上,途径杂树,老宅,小葱,协和宫,不知怎么,又拐回了舞台院外。难道,这里还有什么玄机我没有窥探?再进去一趟吧!
进门,右望,原来还有一座养老院,静静地陪着舞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推门进入长长的走廊,一股老暮之气扑面而来,真想退出去。可是,来了,就看看吧!
长廊里长长的暖气片上,搭满了洗净的小块褥子,被单,衣物,阴雨天,没办法晾晒,只能如此。投过窗玻璃,能看见里面的卧室有单间有套间,有个人居住,有夫妻居住,也有大家共用一个大单间。老人们有的在床上安睡,有的睡不着,已经由看护推着出来,或在门口,或在活动室长椅上,静静地坐着。不说话,大多也不理人。到了这个年龄,是不是,任何外来事物都引不起他们心中的波澜了?偶尔,也有老人,拿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你,或者,盯着你的身后。也有人,想问问我们进来做什么。但,这样的人很少,每个老年人都沉沉地浸在自己的时间里,想,或者不想。
养老院有四五十老人,但,午后的安静,使人连呼吸都想屏住。老人们,像一群乖乖的幼儿园孩子,在乖乖地生着,活着,看着,或者不看。光阴,在这里是长着脚的,在老人的脸上,眼上,手上,脚底……
静静看完,默默退出,因为不会也不知该和老人说些什么,说什么都苍白。
出来,又见老屋,他们像老人斑一样,贴满了村落的额角,手掌。老树,缠绕在村落的筋络里,兀自生长。
忽然释怀,看千亩油菜花,就去开发完好的地方吧。来这里,多看看老宅,老墙,还有老人。最好,在午后的日头里,能静下心来,陪老人闲聊几句。
生命的根在哪里,村落就在哪里。这是一座来了你会失望的村落。但也是一个走了你会难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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