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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逢雪落时(6)

当逢雪落时(6)

作者: 李晋263 | 来源:发表于2023-12-21 23:01 被阅读0次

                                                      6

      第二年九月末的时候,下了一场雪。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一场雪。

      雪花儿纷纷扬扬。不是一片一片的雪花儿,而是不知多少片雪花儿粘在一起,成为团状飘落不止。老大称呼这种雪叫“棉花儿套”雪。这个词可真是形象又贴切。

      一场寒流过后,天气又变得暖和起来,积了半米深的雪开始融化。白天里溪水横流,夜晚又都冷冻成冰。

    一进入冬季,天便黑得早。六月份的时候,天黑下来,要十点多钟,而十月份,五点就黑天了。老二说他最喜欢这时候了,每天可以少干三、四个钟头。我们营林队的坐车回来时,天已经昏暗,空气中的寒意正在笼罩开来。

      经过一天的山林里奔走,每个人的棉鞋都已湿透,凉意顺着小腿蔓延到全身。就在我正想着跑回宿舍换双鞋时,已经走远的张大喇叭,被调度室的老赵头喊住:“大喇叭,张大喇叭。你老婆来电话了,让我告诉你,她的调令已经办完了,这两天就过来。”

      我看到张大喇叭原本被寒意摧残得苍白的脸,突然变得红润起来。很像春季山野里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儿。

      相比于他兴奋、开心的心情,我却感到一阵阵的遗憾;他老婆来了,我就再不能随随便便的去他那里学吹喇叭了。在这种遗憾背后,自有我自己的一份私心。我在他那里学了一段时间的吹喇叭后,我就已经意识到;这辈子我根本就学不到他的那种熟练程度。一个简单的音调,我竟反反复复的吹来吹去,也不会吹出令我满意的声音来。每当我在他家练习吹喇叭时,第二天总会招来人们的嘲笑,甚至有人求我,不要再去学了,让他们的耳朵好好的清净清净。

      我知道,我的能力撑不起我的愿望。但我仍然有机会就去他那里学吹喇叭。至于其中真实的原因,只有我自己知道。

      张大喇叭吹喇叭吹的好,做的饭菜也好吃的不得了,比食堂做的、老五称为“猪食”的饭菜不知要强上千倍。同样是土豆炖海带,他做出来的,就能让人垂涎欲滴、欲罢不能。夏季里,我常常趁着夜色,摸进不知谁家的菜地,摘把豆角、抠几个土豆,或者捧走个角瓜,拿到他那里,告诉他我是在老张家或老李家买来的,来他这里打打牙祭。啊!我永远忘不了那一顿饭。有次发了工资后的当天,我跑去供销社买了一盒猪肉罐头,又去谁家的菜地里摸走一个角瓜,让他精心的烹饪了一顿饭菜。那顿饭撑得我一夜没睡着。

      但现在他老婆要来了,我的那些小心思无法实现了。

      当晚在食堂吃完饭,天就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但东山处一轮升起的圆月,伴着地面的霜雪,将盘山林场笼罩在一片清明中。

      老大比我们年长很多,看事情也比我们看得深透。吃饭时,我把张大喇叭的老婆要来的消息告诉他们时,老大就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今晚哪!张大喇叭肯定要吹喇叭了。”

      盘山林场的人们都说,盘山林场少了谁都行,就是不能少了张大喇叭。我认可这句话,在我来到这里两年后。

      在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调度室的老赵家里有个不知哪年产的收音机,木头做成的罩子,方方正正,由于年代久远,早已斑驳不堪。每到晚上的时候,半个林场的人都会簇拥到他家里,听木匣子里播放《杨家将》。我来到这里的第九天,跟随着老二去到老赵家里,在人堆里找到个角落,听起了匣子里播放的《杨家将》。很多年以后,我仍清晰的记得,在匣子里激情万端的说着杨再兴枪挑铁滑车那一段,在挑起第四辆时,木匣子中突然传来一阵“呜呜”声,然后就没了声响。老赵连忙翻抽屉找出电池,换上,可木匣子不顾我们焦急的感受,依旧毫无反应,像个真正的木匣子。

      老赵拍完,老二也去拍,木匣子不声不响。老赵举起来想要摔了它,却还是轻轻的放下来。从此,它就开始成了摆设,在那里吃灰。从此,张大喇叭的喇叭声,成了盘山林场所有人唯一的消遣之处。

      每当盘山林场来了新的住户,张大喇叭吹的,必然是那首欢快的《喜洋洋》。

      每当有人家的老人去世,随着夜幕一起降临的,是一首抑郁伤滞的《大悲调》。

      盘山林场获得林业局生产标兵时,场长大老韩把他喊上主席台,给大伙吹奏了一曲《喜相逢》。

      ……

      盘山林场的家长里短、大事小情都和张大喇叭的喇叭声,联系在一起。

      那晚,老大预测了今晚张大喇叭肯定会吹喇叭时,我们早早的就开始期待,看着月光一点点的铺满整座山林。喇叭声在期待中终于响了。几个音节过后,我像个行家似的品评着:“这是一首《欢聚一堂》。”

      大家伙儿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语,沉浸在喇叭声中。

      这确实是一首《欢聚一堂》,节奏明快,调音清爽,只可惜我从未学会过。

      喇叭声伴着清冷月光,一点一点的浸润着我的心。风无形,带来了雪。月无声,翻涌出波浪。

      我想听得更真切一些,来到了屋外。月色中的清冷,才适合聆听。阵阵喇叭的欢快声中,我像个哲人般的行走在盘山林场的街道上。

      《欢聚一堂》吹过后,换上了另一首曲子,我所不知的,却比上一首更动听,欢快中伴随着缱绻。我望着远处群山上的皑皑白雪,在月光下宛如仙境,唤着心底里苏醒过来的渴望。一种莽撞的、新奇的感知,盘桓在心头。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于红娟。

      她在月光下向我走来。

      我想,莫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心有灵犀。正在我想着她的时候,她就来了。

      我激动得眼含热泪。心头的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不知说什么好。在我们相互打过招呼后的第三句话后,我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月光下的她先是很惊讶,渐渐的,眼神中竟也溢满了柔和的月光。她点点头说:“我知道。”

      我激动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的说:“那……那你……是同意了呗?”

      她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人们常说,越是甜蜜的梦,破碎的就越快。我相信说这句话的人,可能和我有着相同的遭遇。这段甜蜜的梦境,只存在了短短的一夜,就变成了房檐上的雪,融化掉了。

      第二天进山上工时,于红娟喊我。我兴冲冲的赶过去。在一片树叶落尽的白桦林里,她告诉我,昨夜她考虑了半宿,觉得和我不合适。她说,她很抱歉。

      我心有不甘,问她昨夜怎么不这样说。

      她说了一句很让我震惊的话。她说:“其实,昨夜我是去找老二的,想把你那番话说给他听的。但你突然跟我说了,我这脑袋当时也不知咋的了,我竟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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