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街口

文|笔南

暗恋过，结局呢

今天和往常一样，我看着她和那个男人牵着手进来了。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今天没有微笑。她一直低着头，他一直偏着头看街道的另一边。

他们很自然地放开了手，然后坐在了对方的对面。我也很自然地吩咐厨房上菜，拿着酒和杯子走过去。

“嘿，兄弟!”我一把搭在糖心的肩上，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而我饶过她走到对面，和她的老公周银碰拳后坐在他旁边。糖心依然低着头，不看我。我顺着周银的视线望过去，然后用很生气的语气说道：“周银你什么意思，是我新街口饭店的菜吃腻了，想去对面的洋馆吃西餐呐！”周银有点尴尬，咳了一声，开始倒酒。我全程看着他喝了一大杯的红酒：这个男人简直人家仙子，白皙修长的手指，戴着限量版的瑞士的我记不住牌子的手表，穿着一声暗黑的西装，喝酒的时候喉结一上一下，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因为糖心的缘故，我认识了周银，虽然已经很熟悉了，但只要他换一件衣服或者随便换一个发型，我都会因他百变的美貌惊叹。对面那小妮子依旧低着头，头埋在脖子上那厚厚的红色围巾里，好像是我上个冬天寄的那条。我就在辨析这条围巾时发现了那个伤口。

“你这是什么!”我一下子起身跨到糖心旁边，用手拉开那条围巾，看到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的。我这才发现她的脸很肿，她用很厚的妆去掩盖。糖心这时候也没有看我，而是更低头了。这小妮子一直在哭，眼泪都干了吧。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家暴二字。怒发冲冠，我一拳朝着周银帅气的脸打去。周银一点也不意外，倒是糖心，这时候站起来拉着我。我终于看着她的眼睛，充满血丝，黯淡无光。

周银从沙发椅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看了一眼糖心，再低头看着我。对，重点是他低头看我。作为一个男人，身高不到180的我，一下子被面前这个各方面都完美的190+男人秒杀。周银说：“我没忍住冲动打了糖心，我对不起她。我想我和她之间已经结束了，我们三观和条件各方面的都不一样，真的不合适。我也不想她再因为我受伤了。结婚的时候，你说，如果我不爱她了，就还给你。我和她已经领了离婚证了，现在，把她还给你。是我配不上她的深爱。”周银就像背诵短文一样，念给我听。我还在整理信息的时候，周银看着糖心，深呼吸一口气，说：“谢谢，再见。”他真的走了，洒脱地走出新街口大门，我感觉他那时候一身轻松。

当我理清楚周银那段话的信息后，无尽的心疼涌上心头。这小妮子，到底承受了多少?我转头擦了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蹲下去，大声地说：“上来!”糖心很乖巧地趴在我背上。我背着糖心走出了新街口的大门。

作为一名退伍军人，背一个瘦小的小妮子比野外拉练时背上那一大坨包轻松多了。我背着糖心，走上了A市最繁华最大的新街口街道。糖心说，我要是开一家店，就叫那条街的名字，这样会有很多人把这里当做一个地标 ，这样一来，生意会好很多。于是我用这些年的积蓄盘下了这栋楼。第一层是中餐厅和咖啡馆，第二层是游戏厅，第三层是书吧，第四层是画廊，第五层是服装店，第六层是酒吧，第七层是健身房，第八层自己住。在此申明，我不是富二代。这栋楼是靠关系和自己努力挣来的。江湖上，人称“拼命179”。这个绰号，非常简洁明了。就是有点触碰我的硬伤，那又如何，拼命的人，脸皮都是非一般的厚。

糖心在我的背上，安安静静不说话。和十年前一样，我背着她买了奶茶，从她吸第一口开始，启动机关了。我成了她的代步车和购物车，背上的小东西，一会儿吸得咕噜咕噜，一会儿吃得嘎嘣嘎嘣。中途她敲我肩膀两下，我自觉转弯到公共洗手间，在门口蹲下：“糖心公主请下轿!”她进去一会儿，两只湿漉漉的小爪挂在胸前，我拿着早已备好的纸巾擦净，又转身蹲下：“公主，上轿。”总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可那又如何。

夜幕从A市的海平面拉上来挂满整个天空。小妮子吃不动了，头搭在我肩上，和我一起看着海。“木子，放我下来吧！”她声音很沙哑。那种心痛又在心间翻涌，我皱着眉压着声音说：“别忘了我可是军人，不会累。”糖心突然抬起头，执意要下来，她从我背上下来的时候，冷风从后背侵蚀我的全身，我不禁全身打了冷颤。我不敢转身，麻木在原地，糖心走到我身边将小爪子伸进我的手心里，我顺着那种触电的感觉低下头看她终于有光的眼睛，她说：“冷。”

我把她抱在怀里，用宽厚的大衣包裹着她。这小妮子，终于又开始一抽一抽地哭起来了， 嘴里时不时念着我的名字。完蛋，我这心，像被刀子割一样。我用不紧不松的力量抱着她，在她头顶轻声说：“糖心，我在呢。”

全世界都知道，木子爱糖心。是亲情，是友情，亦有爱情。只是糖心只承认亲情。第一次见面，糖心对木子说：“嘿，兄弟!”木子转头看着这个突然来搭讪的小姑凉，拿下耳机，“感觉你好熟悉，像我哥哥!”后来，糖心就觉得那是她哥哥。

糖心失去哥哥后，第一次看到一个陌生人与哥哥的感觉很像，就控制不住想去接触。而糖心的突然降临，就像一束光一样，照亮了孤儿木子的世界。

我本以为我了无牵挂，一生自由洒脱，却不曾想，你出现了。我本以为我无处安放，一生漂泊摆渡，却不曾想，你出现了。

他们十八岁开始形影不离，木子在糖心上大学的地方附近租了房子，找了一份工作。周末节假日的时候，两个人就去吃饭、看电影、逛街，在外人眼里很像一对情侣，但木子清楚，糖心真的把自己当哥哥了。很多次，糖心不想花木子辛辛苦苦挣的钱，就自己先订饭店、先买票。糖心对木子说：“你的钱存着，以后风风光光娶一个大嫂。我就不一样，我嫁出去，嫁妆爸妈出。”从大学到研究生，木子因为糖心，好像真的有了一个家。认识了糖心的爸妈和一些亲戚，真的就像糖心哥哥一样。也认识了糖心的老公，周银。周银是糖心研究生时认识的，糖心说：“哇!周银真的好帅!而且他论文写得很好!”木子开始暗中调查那个叫周银的男人，然后发现，这男的，优秀得像个变态。家里巨有钱，读不好书就回去继承千亿家产的少爷，偏偏书还读得好。

糖心用不同于常人的可爱打动了周银，在木子眼里是这样。他们结婚了。举办完婚礼，木子空着一颗心，决定开始流浪。机缘巧合下，当了兵。屡屡立功，因此认识了不少的达官贵人。功成身退，38岁的他，终于过上了精彩的人生。与糖心十年未见，她的稚气终于褪去，成熟的女人味从恨天高到精致的面容上。唯有眼里的澄澈从未变过。他们什么都聊，却不谈周银。从糖心的角度来说，木子不问我为什么要说；从木子的角度说，糖心都不提我为什么要问。

我受不了心里那种疼，一下子，把糖心拉开：“说吧。”糖心愣了一下，咳了两声，转身望着海面上正在升起的月亮，我与她并肩站着，望着她眼里的月亮。

“十年，我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周银。我真的很爱他，他很完美，自信又优秀。他也对我很忠诚，会拒绝除我之外的所有温柔和诱惑，我相信他也是爱我的。我奋不顾身去爱他，为了配得上他，努力成为一个在外人眼里也很完美的女人。你知道吗，我现在才知道门当户对的爱情有多好。时间长了，我就觉得我们的感情开始变态，他对我的笑容是因为他的朋友对我的认可，每当我成功一件事他就用自豪的微笑回应我，可我一旦失败，他就会觉得我毫无用处，他就会打我。”我握紧拳头，转过头看海平面的月亮。“只要他一认错，一说对不起，我就会心软。我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更加加倍地努力。觉得，他这样，只是为了让我变得更好，让我变得完美而已。你回来的前一个星期，我对周银说，要不我们要一个小孩吧，这样才有家的味道。周银没说话，只是用力抱紧我，然后进入了他的睡眠时间。第二天晚上，我用他的电脑在做报表，电脑上他妈妈给他发了邮件。我才知道，他觉得我还不够格做他孩子的妈妈。他说，再等我更完美，才配得上做他孩子的母亲。我才意识到，他的爱，有多病态。我尝试与他沟通，他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也不在乎那些话有多伤人。我下定决心，要离开他。我终于搬出那个牢笼里。他终于忙完了手上的项目，想和我谈判。见到我和你在机场，他没认出是你，以为我出轨。去我家，打了我。后来他明白了真相，向我道歉。我问了他，周银你爱我吗？他不说话，出门走了。晚上他发消息给我说，离婚吧。今天是他拉着我来找你的，我才知道结婚那天你对他说的话。”听着糖心说这些，我一大男人，满脸泪花。这个小妮子，到底承受了多少。那些我在军队上虽然苦和累的日子里，至少还有一群仗义的兄弟陪着，可她呢？她爱自由，无拘无束，爱耍小性子，如今……我曾告诉自己，要护她一世周全，却眼睁睁看着她掉进深渊。我狠狠扇自己满脸泪花的脸一巴掌，糖心用力拦住我的第二巴掌，大声吼着：“你疯了吗!你这是干嘛!”

我一把拉着她按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我听见自己说了一串话：“糖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糖心，我爱你。糖心，我爱你，糖心，我爱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背着熟睡的糖心回到新街口的八楼，她缩进被子里去，睡着了。我躺在她旁边，望着她，也睡去。

糖心很早就醒了，她悄悄下床，帮我盖上被子，在我的书桌前写了一封信，然后俯下身，吻了我的额头，轻轻走了。作为一名退休军人，但凡一点动静，我都会醒来，我看着她钻出门缝的身影，泪水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我终于意识到，她要离开我了。

糖心写到：

木子，谢谢你。这些年像哥哥一样守护我，保护我，照顾我。我也很爱你，特别特别爱你，你就真的像我哥哥一样。我昨晚其实没睡着，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当我意识到你对我的不一样的感情的时候。可是，我全部的爱，都消耗在那个男人身上，我真的好累。成年人的世界，太多沧桑。我真的把我自己给丢了。当我趴在你背上，找到当年熟悉的感觉时，我真的好难受，我真的好久没那么放松过，没那么幸福快乐过。条条框框和高要求的生活，完美无缺的爱情，我好累 真的好累好累。我想回去，回去看看，找回自己。你会来接我回来的，对吗？

我怕我给不了你幸福，我自卑，我懦弱，我退缩，把你交给了别人。当我终于能够勇敢站在你身边，却发现，你遍体鳞伤，我却治愈不了。

所以，暗恋过，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