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健身房到家,距离大约5.5公里,骑行大约需要30分钟。
我坐上自行车座,阳光在我背后。
4月的阳光已经颇有点夏天的意味,刺眼、明亮,而且炙热。顺着路一直东行是个好主意,这样可以把阳光放在背后。有时背向阳光是有好处的,那就是不会被晒黑。
十字路口的红灯还剩30秒。这是一个小小的T字路口,横向过马路的只有行人,从“T”字那一竖里开出来的机动车很少。还剩20秒。如果控制得当,应该恰好能在绿灯亮起的时候骑到路口,这样就不用下车等红灯了。还剩10秒。啊,空气好安静。在距离红灯结束的这最后10秒里,主干道路旁的空气很安静,很安静。电瓶车停下来了,机动车也停下来了,横向的绿灯秒数即将走完,于是对面的行人也停下来了。嘈杂的主干道,突然就成了最安静的十秒钟。然后,绿灯亮了,安静打破了自己,各种声音碎了一地。
这里是理工大学的院墙,难怪听得到溪流一样的水声。走近了看却不是溪流,不过是个挺煞风景的水沟,院墙的栏杆上还带着血红色的锈。院墙外有成排种下的法梧,形成了一片喜人的荫凉,但春夏之交也正是它们开花结果的季节。自行车道和人行道上都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地方,那是修路时自然留下的,现在已经被从法梧球果上掉下来的茸毛占领。环卫工人们正在清扫,若是潇洒地骑车而过,脸上便会粘上许多小刺一样的茸毛,有时连眼睛也睁不开,挺烦人的。
我开始听到一阵奇怪的轰鸣声。起初我以为是机动车的声音,听久了又觉得不像。这个声音渐渐变大了,走到离声源很近的时候我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公园,这个声音是一群老年人在打腰鼓。说起腰鼓,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要成立腰鼓队,原本我是不想参加的,可是有一次我值日,回家晚了,路过腰鼓队排练,突然一下子心生羡慕起来,想着要是当时报名了就好了。现在想来,腰鼓的热情可能并不适合我,那大概是我第一次遇到红玫瑰与白玫瑰式的遗憾。
腰鼓声渐渐小了,随之而来的是广场舞的聒噪。我一向是不怎么欣赏广场舞的,吵闹尚且是次要的,主要的原因是这些跳广场舞的人们鲜有能把编排的动作做标准的,既踩不上节奏点,动作又不到位,失却了“舞”的美感,也并不能怎么锻炼身体。我记得我小的时候还跟着家里的大人跳过类似的集体舞,那时还没有“广场舞”这样的名字,那时候跳舞,只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或者健身广场,前面有一个教练领着,人不多,音响里播出的歌曲尚能入耳,而且并不以嘈杂又粗制的低音来标示节奏点,大家跟着歌曲中自然流出的节拍跳舞,跳一会便散了。
在法梧球果茸毛飘落最多的十字路口,我开始转弯向北走。
往北是一顺路的下坡,我把玻璃杯放在车篮子里,脆弱的玻璃杯放在颠簸不停的车篮子里,这样的话,就不能骑很快了。下坡骑起来总是很轻松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两个女人在路中间松散而慢悠悠地走着,我打了几次铃铛,她们没什么反应。我只当她们是聋子。
又是一个红灯,还有47秒。一只蝴蝶从我眼前飞过,又绕到我的耳边,然后飞走了。一只黑色翅膀,带着湖蓝色花纹的蝴蝶,翅膀很大。
我中午离开家的时候,小区门口停了一辆大客车。周围围了许多中年人,一个离我比较近的人的手中拿着一张照片,我看见上面拿大红的隶书写着“五十年前的小学生”,我想大概是小学同学聚会。现在我回来了,大客车走了。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它载着车上的人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这些参加聚会的人什么时候念的小学、在哪里念的小学。但是我和他们之间的相遇和别离确实是发生了。就像之前在路上,有一个女生在我前面骑车,我们在同一条路上一前一后骑了好久,我想超过她,但总是在路口被卡住,于是一直没能超过去,可是突然在下一个路口,她左转了。看着她骑着车渐行渐远的时候,我在想这大概可以叫做一次性相遇吧。
人生当中一次性相遇总是很多见的,坐公交车时看见你拿着行李行动不便就主动给你让座的阿姨,担心你不认识路就热心给你指路的公交车司机大叔,体检站在你身后麻烦你帮她拿一下手中的东西的女同学。一次性相遇并不是说两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遇,而是再遇见的时候,你也不会察觉你们曾经相遇过。那,这样的相遇,有意义吗?
这样的相遇,尽管不记得脸,不知道名字,但这些事情会留在心里,变成我们人格的一部分。下一次再遇见别人拿着行李行动不便的时候主动让座的就会是你,不认识路的陌生人向你打听某某处怎么走的时候热心而细致地指路的就会是你,在路上妨碍到别人主动及时避让的就会是你。这样的一次性相遇,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小区里隔壁单元不知道哪家的太阳能热水器的水注满了,垂下来的管子里流出了细细的水流,配上树影和“咕咕”的鸟叫,闭上眼睛,竟然有一种身处江南园林的感觉。我不由得驻足多听了一会儿。
3点24分,我站在了自家门前。敲门,听见预料之中的狗叫,门锁“咔哒”一声打开,我探头往里看,姥姥满脸笑容地迎我:“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早啊?”
这一路上我听到了这许多的声音,但它们都比不上这一句听起来有着十足皖北口音的问句。只这一句我便觉得,什么江南园林、台湾北京,都一点儿也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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