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原是邯钢运输部工人,病退以后,和母亲住在我结婚时的小院。每次我回家的时候,只要天气不是太凉,父亲总是上邻家的小卖部,拎回两瓶冰凉的啤酒。
小院始终没有一个像样的大门,仅比用铁丝缠的木棍栅栏强一些。围墙依然是当初干砖垒起来的,背阴处一块块青藓,在告诉大家这里已存在了十多年。
母亲是个勤快的人,把小院拾掇得井井有条。尤其是靠东墙的小厨房,虽然是三根废檩条搭的小棚子,但里面泥瓦盘的大锅,和仅有的一只小四方矮桌,什么时候也是干干净净的。
父亲喜欢养鸟,爱好打兔子,有时也哼几段戏文,很少见他忧愁叹气过,最多的时候就是拧拧眉头。父亲是不胖不瘦脸庞黝黑的中等个子,背有些驼,很少见他发脾气,我们都不怕他。
有次父亲让我回去时买些谷子喂鸟,到家门父亲问时才想起来。我说忘了。父亲也是皱了下眉,便打开了啤酒。
当时我在一中当老师,在城里的岳父家住,工作上的事很多,两个孩子还小。只要是回了住处,第一要务是整水。开始时上邻家的水管接水挑,再后来找水车拉,最后是在自行车后座上驮两只大塑料桶,满城找水。找到水自然高兴,否则就得看那只空空的大水缸,很是懊恼。
母亲体谅我的难处,经常劝我没事不要回来。我就信以为真,没把为父亲买谷子的事放在心上。我是去了回市场,但那天不逢集,卖五谷杂粮的不开业。等逢集了我又没时间去。心里也有些小埋怨,我这里整天忙,你却有闲心养鸟,鸟吃米不行,非得吃谷子?
自那次以后,父亲没有再提买谷子的事,我也乐得干净。后来院子里再没有叽叽喳喳的鸟声,父亲的生命也进入了归程。
我不是每个周末都回家,那时也不像现在通讯这么方便,但我一进门喊声娘,母亲就从堂屋出来,脸上的惊喜总是让我愧疚刺心。父亲只要在家,也跟着出来,趁着母亲边接我手上买的东西边唠叨家里什么都不缺时,悄悄就出了门。
从我工作的县城到老家是25里路,一般早饭后骑上自行车,经过一个小镇时,买个烧鸡并切点下水,到家后都是十点多,也到了张罗午饭的时候。吃完饭或者休息一会儿,或者就直接回了城。弟弟那几年在村里整了个预制厂,家里稍微大点的活儿,根本不用我操心。
父亲喜欢吃辛辣的东西,在院子里种了韭菜、大葱、辣椒,绿油油地长势喜人。母亲还架了一排绿木耳和菜豇,青青翠翠的,赏心悦目。我和母亲一起动手,拌个绿木耳,炒个韭菜鸡蛋,熥些嫩辣椒用蒜和香菜调调,很快就摆满了茶几。
小院的主房只是五间平顶,两边各留一间卧室,中间是客厅。右侧靠北墙放一只三人沙发,一个长条茶几,周围三四个凳子,是来人后闲聊和吃饭的地方。
父亲回来的时候,两个玻璃杯就已摆好。他坐在沙发的左边,右边给母亲留着,我则坐在沙发的对面。父亲把一瓶啤酒放在桌腿边,用牙把另一瓶“咯嘣”咬开,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注满,既不留泡沫,也溢不出一点啤酒。
我劝过他多次不要用牙咬,会损坏牙釉质,对牙不好。教他用筷子利用杠杆原理撬,他总是笑笑答应,但下次就忘。父亲去世多年以后,我的孩子们也飞去天南地北,当她们回来的时候,我才明白父亲的心思。长时间不回来,一见面只有尽力迸发出的浓浓爱意,那还想起来怎样撬啤酒瓶的盖子?
一大口啤酒下去,凉凉的一条线从喉咙顺食道进入胃里,瞬间驱除了长时间骑行的燥热,四肢百骸也是爽快无比。父亲给我倒酒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酒杯空了我也会及时倒上,仿佛多年的酒友,云淡风轻。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父母最开心快乐的日子。我不在家时,弟弟的两个孩子都来凑趣,父亲抱着小的,拉着大的,让街坊邻居很是羡慕。有时我回到家,父亲便让孩子表演个动作,哈哈大笑后,孩子也会上餐桌。
不知不觉,我的鬓角也添了白发,膝盖交替着疼,背也佝偻起来。父亲的故事我还没想明白,那装满快乐两瓶啤酒的日子,嗖地就过去了。如今我又成了孩子眼里的故事,在这个好多人起哄说是“父亲节”的夏日,举起一杯清凉的啤酒,细细品味这聚散离愁里的悲凉和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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