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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残忆

河西残忆

作者: runyue001 | 来源:发表于2019-10-14 17:38 被阅读0次

    外婆姓许,河西人氏。成年后嫁给丧妻的外公,后因外公曾任职于国民党的历史,于文革期间被剥夺公职,发配回原籍接受改造。此后回娘家对外婆便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我休学期间,各种因缘际会,陪外婆回了趟娘家。七八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似乎还是硬座。60多岁头发花白的外婆,十多岁从未出过远门的外孙,灰扑扑的衣服,长途跋涉而来的车厢里弥漫的脚臭和体臭,笨重而无价值的行李,外婆人生中最后一次归家之旅,于我也是平生头一遭坐如此长时间的火车。

    不记得有无人接站,有的话也不记得是舅爷爷还是他儿子,总之火车站2路车直接坐到松涛大队,下车步行几百米就是小舅爷家,也是外婆从小长大的地方。大门矮而宽,两扇木头门除了进出农用车,通常只敞开一扇供人出入,院子东西长而南北窄,主屋坐西面东,房顶平且矮,屋里昏暗陈旧,中堂还是几十年前的主席画像,大通炕从东墙直达西墙,并排可以睡七八个人。南墙下有一棵树,树下开垦出一片菜园,随便种一点什么,几口人就不用买菜了。东南角是羊圈和人厕,菜地旁边是两排鸡舍,病鸡可以自由活动,随意啄食菜叶或檐下的干玉米。

    小舅爷永远是深蓝色的中山装和颜色略深或略浅的裤子,以及深蓝或黑色的鸭舌帽,膝盖处是永远抹不平的褶皱,衣服也总像蒙着掸不掉的灰尘,然而五官大方周正,浓眉直鼻,厚唇大眼,每天不是放羊就是地里干活,沉默寡言,吃饭或睡觉关灯时招呼我一声,瞅我一眼,眼神宁静而宽阔。舅奶奶有两颗上牙格外长,讲话总有点漏风,手脚勤快,不是在家喂鸡喂羊就是跟舅爷爷去地里忙活,总有说不完的话,但话与话之间又绝无粘连,干脆爽利。两人有一儿一女,女儿已成家多年,生活尚可,只是身患牛皮癣让他们操心。儿子刚结婚,还没有孩子,但媳妇似乎不大稳当,大概是发现男人除了长得好看,太过老实没本事,后来生完女儿一个月,终于走了。小小的女婴留给了老两口。

    小舅爷叫许生瑞,比外婆小几岁,生于斯长于斯,还将逝于斯。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公交半小时的凉州城,见过火车却没坐过,每一天每一年,种玉米还是种麻,羊要产羔、羊该剪毛,日子一天天一年年周而复始。

    十多年后,外婆早已过世,再去河西,再见他们,大门还是矮而宽,院子房屋除了更加陈旧残破,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中堂的主席画像依然如故。羊早就不养了,土夯的院墙不结实,有一年被贼破墙偷了羊,慢慢就不养了。南墙的树和菜地仍然如故,在初夏的天气里自顾自地绿成了一片,鸡舍只剩了一排,苍蝇围着鸡舍嗡嗡不停。舅爷爷已经痴呆好几年,坐在檐下看不出颜色弹簧坏了的沙发里,灰色的棉袄和颜色更深一些的裤子,没有戴帽子,年近80,头发却只是花白,一动不动,眼睛盯着虚空某一处,像是长在那里一样。舅奶奶两颗长牙掉了,两颊凹下去一点,身体却还硬朗,仍骑着农用车下地干活,当年的女婴也长到了16岁,儿子也另外成家,在城里租房住,很少回家。

    舅奶奶还是里外不停穿梭,伴着絮絮叨叨的话语,老头子傻了倒幸福了,我这个老婆子就是苦命人,一天到晚家里忙完下地里,回来还要伺候老头子等等。舅爷爷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说待得急人,要求舅奶奶骑着农用车带他兜兜风,但他爬上农用车就得半小时,几次之后舅奶奶就不再带他兜风了。有时候舅奶奶出门太久,舅爷爷就锁了门,拄着拐杖坐在巷子口等,老远看见舅奶奶过来,便张开牙齿参差的嘴巴笑起来。

    次日天气晴好,舅奶奶骑农用车载我们去姨奶奶家,初夏的风吹得她蓝色的头巾左右翻飞,道旁新绿色的树仿佛才睡醒一样满眼的惺忪。她姓甚名谁,一生有过怎样的悲喜苦乐,我一概不知,大地一样的女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记忆里舅奶奶做的面条特别好吃,长长的抻面能挂一米长,土豆或者青菜浇头,从未有过的劲道。还有一种蒸的千层饼,一层一层间杂以黄曲红曲或者苦豆姜黄,蒸出来有十公分高,切了方块一层层剥了吃,也是此后再没吃过的美味。多年以后,舅奶奶已经做不动复杂的吃食,下午逮了一只鸡炖了,舅爷爷倒还嚼得动,而我在初夏的天气发烧,看什么都觉得恶心。

    与他们,仅有两会之缘,有一种生命的存在方式也许就像戈壁上的梭梭草,在最贴近大地的高度充满韧性地生老病死。生为何来,死从何去,忧悲苦恼又为哪般?舅爷爷空洞的眼神里没有疑问,也没有答案,舅奶奶喋喋不休话语里的抱怨也是轻飘飘地不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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