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的时候,接到老爹的电话,这三个多月来他一直在西安学习,不曾有时间跟我联系。父子的谈话无非就是些长吁短叹,我问了问远方的亲人是否安好,说着说着就到了我的近况。我一如既往的说还行,其实现在都老油条了,还有什么在乎的。无非是还有半年就考试了,有点阴骛烦躁而已。我的生活老爹也清楚,一天到晚就是无所事事向死而生。他在我大一大二的时候还骂骂我,然后这一年把大家精力都熬干了,现在他停了良久也就是一句话:“想想你三叔。”
三叔似乎一直是家里人心中的一片痛处,好在他已经死了。不管他是不是人渣与我无关,他只是我三叔而已。小时候他常常带给我进口的玩具汽车。前年我高中毕业,踏上未来征程之前,老爹带着我去河西玩了一圈,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近距离接触祁连山脉。西域的沙子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戈壁滩里只有一条柏油路通向远方。我们把三叔的骨灰埋到了路旁,这是他的遗愿,他想跟他的兄弟们在一起。死者已矣,这个最后的愿望我们还是满足了他。我对三叔的记忆大部分还是停留在2006年后。有一天我找到一张老照片,两个年轻人穿着军装,英姿飒爽。一个是三叔,另外一个人老爹告诉我是他的战友,后来因为杀人被崩了,他在街上砍死了两个人。我那一刻惊讶于这人的凶残,也很惊奇三叔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人称兄道弟。后来我明白了,三叔就是人们说的“人渣”。
西北人似乎具有一种叫做“漂泊”的天性,以四海为家,我的对门张爷爷五十多年前来到西北,这之前他当过土匪,后来被PLA收编,打了几年国民党,接着就来到了这里。他的老伴白奶奶是在50年代因为修建三门峡水库的缘故被强制迁移过来的。说实话他们才是真正的支援大西北。那个时代的人们来这里把西北当家一样,哪像是现在的人,是为了捡点资历,混几年升官了拍屁股走人。他们在西北地区的荒芜土地上结婚生子,到他们的孙子这一辈走出西北,算是五十年一个轮回。
80年代的时候三叔无所事事,一天到晚在外面干些蛤蟆镜碰瓷儿之类的事。后来他有事干了,那就是去广西倒卖烟草。接着他就消失了。直到92年的时候,家里突然收到了消息,他在边境搞走私还把人打成重伤。家里人一向是安分守己,没想到出了这么一个有辱门楣的败类;爷爷当时已是公安处的副处长,马上就要升到处长了,却出了这样的事。 有段时间家里的玻璃常常被人砸烂,爷爷那时也面对了不少压力,案子移交过来当然是回避,而且是重判。三叔自此就被发配到了一个号称全省最差的监狱,关的都是些重刑犯,每天的生活就是砸石头,这才是真正的改造。那个地方我路过一次,气候湿寒,待不了几年就把人折腾垮了。三叔在号子里还是有点悔恨了。他一直给家里写信请求爷爷原谅他。我记得那是些很独特的信件,地址栏往往只写XX号信箱。爷爷一封也没回过,也没扔掉,都放在一个就糖果盒子里。其实这案子没多久,爷爷就离休了。有一天他突然法院来通知是关于三叔的,他在狱中表现很好还救了人,获得减刑。爷爷很高兴,亲自去法院取信,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
相信爷爷其实已经原谅了三叔,后来我读三叔的信件时,我觉得他确实是知道错了。这些都是关于选择的问题,答案总是只有两种,干还是不干,他那样选择了,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即使后来知道错了,也没法改。人年轻的时候往往血气方刚,不顾后果的干些傻事说些傻话,过了几十年才明白自己都干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伤害了谁,是否值得。 三叔在大狱里蹲了十三年终于出来了。他老了,头发都快掉光了。这么多年没白呆,岁月烙下了深深的痕迹。我只是随老爹去看了他一眼。他随口讲了故事,“一个狱友是个河西的农民,他爸是警察,一次去给局长取枪的时候走火了,打断了大腿的动脉上。这算什么事啊?结果连抚恤金也没拿上,他妈就跟人跑了,结果他成了孤儿。在家乡混不下去了出来找饭吃,去青海搞偷猎,还打死了人。”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么挣扎是否徒劳?底层人脸上都带着晦气,这种晦气从出生开始就有,伴随一生。大家都各自有各自的故事,然而结局几乎一样。他们是这样唱的:“在没有黎明的黑夜里, 弹着那琴儿就想到了你。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唱着那歌儿就想到了你。朋友你在哪里?姑娘你在哪里?” 我常记起对门白奶奶家那个特殊的白色骨灰盒,她的一个儿子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当了逃兵,老山前线的残疾老兵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他只身逃了回来,一下火车就被军法处的人抓了回去。后来白奶奶家就收到了一个特殊的白色骨灰盒,这是逃兵的象征。倘若他当时没有当逃兵会怎么样,也许他会被阴险的越南人炸的截肢,也许他会获得很多功勋然后退役回家。可是他毕竟选择了,他当时怎么想的?我猜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他不想做炮灰。
老爹常常拿三叔的例子教育我,一让我好好学做人,二是让我学会面对迷茫。他那个年代很迷茫,搞的他也很迷茫,分不清什么路没有坑。我现在的这个时代还算清楚,可是自己迷茫了。唯一可以明确的就是要孝敬父母,别惹爸妈生气了,那么大年纪还在外面为生计奔波。 我出去买了包烟,我先是抽出三根来面朝西方,孝敬下三叔。很久没抽烟了,呛了我一口。我静静的看着烟灰被风吹落,好像那些事都过去了一样。
———作于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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