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高山就会有低谷。
人生中的起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2019年8月，我从派出所调来到了刑警队。
初来乍到新的单位，又是年轻人，我充满了干劲。
也正在这时，中队长给了我一个案子，说道，
“你好好研判一下这个案件，条件已经很成熟，嫌疑人也基本确定了，找机会抓住他。”
我点了点头，接过那一叠材料。
这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案子，是诈骗案，案件价值只有2000元，卡在了行政案件和刑事案件的标准线上。
再看嫌疑人，名叫周成良，是个只有17岁的未成年小男孩。
作案手法更是简单，首先在闲鱼上发布信息，假装出售电动车，加了微信收了钱之后，就把买家拉黑掉了。
通过简单的侦查发现，收钱的微信账户就是这个嫌疑人小周的，收了钱之后也没有转移，而是大摇大摆的留在微信里消费了，下下馆子、上上网吧就花掉了。
受害者也是个未成年，还用的是家长的微信号与嫌疑人联系，看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这孩子被骗了，肯定少不了来自家长的一顿暴揍吧！
简单看完了案卷之后，我就喊着同组的小正跟我直奔了嫌疑人的住址南街新城花园小区。
这是一处相对高档社区，我只得掏出警官证给小区保安亮了亮，才将车开进了小区。
找了个不引人瞩目的角落把车停好之后，我就带着小正去了嫌疑人住的楼栋。
此时已经是下午6点，正是上班族下班，熬夜党起床，小学生放学的时间，这个17岁的未成年在家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物业将我们带到了家门口，周成良家是防盗门。
这就到了展现我们演技的时刻了。
经过简单的商量，决定由看起来更加人畜无害的小正冒充物业的管理人员来骗开门。
小正甩了甩他飘逸的刘海，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我侧身站在猫眼的死角里，等待着开门的瞬间。
果然里面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男声。
“干什么？”
“我是物业的，你家楼下住户反应你家卫生间漏水，你开门我进去看看。”小正用编造的理由搪塞道。
可没想到这小孩子还不好糊弄，突然问道，
“你说你是物业，你怎么没穿物业的制服？”
“我刚来上班，还没发衣服。”小正被问的磕磕巴巴，看来对他的反应是有一些措手不及。
此刻我的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呵呵，那你说说物业公司叫什么名字？”
“这.....我刚来上班我哪知道？”小正这一下被问的慌了神。
“你在物业上班连自己公司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你别逗我了！”
这孩子年龄虽小警惕心确实真的高，我心中一沉。
这一下该用什么办法骗他开门好呢？
小正只得看向我。
我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露馅，继续兜圈子。
于是他正了正身子，继续说道。
“我真的是物业的，你不信我让我们经理上来给你说。现在人家楼下邻居的木地板都让泡坏了，你再不开门给别人造成损失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小正终于也有了一丝底气。
此时我也站了出来，装作急匆匆的样子大声喊道。
“快开门啊，不然我就要报警了，我家泡了水你赔钱啊！”
这一下子，这个小周变得有一些迟疑。
过了一会，缓缓传来他的声音。
“我不信你们，你们再堵在我家门口，我就要报警了!”
听到他说要报警，我顿时心中一乐，哈哈这岂不是正好撞到我枪口上了，叫别的单位来还真不一定好配合呢！
因此我顺水推舟大声喊道，好啊，你快报警吧，你不报警我还要报警呢！
果不其然，这傻孩子自己在屋里报了警。
派出所的出警人员不到五分钟就赶了过来，我在楼梯间拦下他们说明了情况，大家相视一笑，都说这小子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确实还是个孩子。
出警人员到了门口一敲门，这小周顺着猫眼就看见了，一共三人穿着警服板板正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快速打开了门，就对出警的同事说道，就是这两个人，在我家门口冒充物业，鬼鬼祟祟，你们快把他俩抓起来调查调查！
他话还没说完，我和小正就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明晃晃的手铐已经紧紧拷住了他的一双手。
“老实点，我们是刑警队的，有事要跟你聊聊。”我向他出示了我的证件。
这一下小周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爸妈呢？”我问道。
“都在外地做生意。”他支支吾吾的说道。
我向小正示意，我们进屋去看看。
屋里收拾布置的还算干净整洁，看装修陈设也算家庭条件还不错。
这样的家庭怎么会培养出这样在网上骗些小钱的孩子呢？
屋里没人，我和小正简单的搜查了一下，没有找到什么与案件相关的东西。
只得返回屋外，拿起小周的手机翻看起来。
果然，那个因为诈骗被人举报冻结的微信号正躺在小周手机微信的登陆列表里。
这一下就对上了，我们也不再迟疑，向派出所的同事道谢之后，就把小周带回了刑警队。
审讯室里明晃晃的灯，照着他蓬松的头发，以及杂乱刘海下一双眯着的小眼睛。
“老实说，我以为你们是来找我讨债的黑社会。”他开口了。
我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孩子并不准备负隅顽抗，这是要交代了。
“所以说我们警方不找你，让黑社会抓到你，你的下场更惨咯。”我看着他，眼中带着讥笑。
“那当然了。”他惨笑一声。
我看着他，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不过这时尽快梳理案情、获得他的口供才是最重要的，我继续发问。
“那你要感谢我救了你啊。说说吧，骗了几个人，多少钱。”
“得嘞，到了公安局我就放心了，警官大哥，我都说。”他倒是换了一副心里踏实的样子。
“那你就好好说，别多了也别少了，你的证据我这可都有，说的不一样就是抗拒审查，罪加一等哦。”
我扬了扬手中的材料，那是他微信号近两个月的交易记录。
他开始交代。
“我从今年7月份开始，寻思手里缺点钱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我一共骗了4个人，我只知道他们的微信号和地址，不过都已经被我拉黑了...”
等将他骗人的情况记录之后，已经是凌晨三点，虽然是夜审，不过还是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小周供认了4起案件，都是相同的作案手法，加起来金额大约有一万五千多元，其他三起案件之前我们都不掌握。
将一个2000元的案子落实到这个程度，也算是比较成功了，因此我打印出笔录让他签字后，就准备先回家睡个觉，等明天他的家长来了再正式的做一份新材料。
对未成年嫌疑人的讯问必须要有其监护人在场，因此我今晚的审讯结果并不能当做证据使用，不过我今晚的目的只是突破他的心理防线，现在已经承认的这么详细，到了明天想改口都难。
看着这个只有17岁半的小男孩，我不禁想起了我17岁的时候。
年少时总觉得一些事情是那么简单，一些事情是那么复杂。
而现在来看，年少时能想到的事情都是那么简单。
想到这，我对他也有了一丝同情。
其实也只是一个不懂事犯了错的孩子嘛。
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你家庭条件也不错，等你爸妈来了给对方赔了钱，像你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判实刑的，你不用害怕，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别再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了！”
他抬起头看看我，笑容里带着释怀。
我对他这一瞬间的社会气息感到有些意外。
正好此时小正送来一杯水，一个馒头。
我拿给他说道，“一晚上了喝口水吃点东西吧。”
小周抬头，咧开嘴冲我笑道，“大哥，在您这的教训真不算狠，能给我颗烟抽吗？”
我这会案件办的心中有谱了心情正好，便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给他递到嘴边，小正赶忙拿打火机点着了，他深吸一口，烟却从嘴巴的左边漏了出来。
我想着他前面说的教训，突然想到了什么。
于是我扒开他的嘴巴，仔细一看。
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小周满嘴上下两排牙齿，竟是掉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前面几颗，零零散散堆砌着，像极了墙角歪斜的野草。
有些牙床上伤口还未愈合，伤口血红，混杂着脓包。
虽然我不是法医专业，我也看得出这一口牙像是被外力粗暴的给--拔掉了。
“怎么回事？”
“教训呗。”他苦笑道。
“谁干的？”我心里愤怒极了。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孩子，也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如今的时代，竟然还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干这种虐待的事情，简直是在挑战警方。
“得，我啥也不知道，我啥也没说。”小周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自此十分嘴硬，再也不提这件事。
他的交易明细十分杂乱，我想从其中找出是哪个受害人请到了人来教训他，难如大海捞针，他又无论怎样也不再说起一句。
而且就算是找对了受害人，估计也只有傻子才会承认是自己请了黑社会来虐待他。
我只得一边细细筛选案件的前后线索，一边按照程序，将他刑事拘留送进了看守所。
数日后，由于小周的父母及时赔偿了所有受害人的损失，检察院作出了取保候审的决定，我亲自将小周聪看守所领了出来，他那头“渣男锡纸烫”已经被剪得干干净净，他的父亲母亲含着眼泪将他领回了家。
临别之际，我对他说道，以后别再干了知道吗？
他笑着说，知道了大哥，我肯定不能在干了。
我在心里默默想着，希望能让这孩子从此改邪归正吧，又突然想起了黑社会的事情，连忙嘱咐道。
“如果有社会上的人再找你，记得报警。”
“我明白。”他摆了摆手，跟着爸妈上了车。
我掐灭了手中的烟，回家睡觉！
整个案件，除了小周自己说的那几句话，完全没有任何关于他口中黑社会的线索。同期又发生了几起大案子，我忙着忙着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大约半年后，滨江路派出所的小师弟打通了我的电话。
“李队，我这边有个案子，我看嫌疑人之前被您处理过，想找您咨询一下情况。”
“嗨，客气什么，叫三哥就行。当年在警校里的酒怎么越喝越生呢？有事就说”。我回应道。
“是个诈骗案，嫌疑犯叫周成良，是个刚满18岁的小男孩。”
“我草....他妈的。”我情不自禁爆了粗口。
“这死孩子还没改呢。又在网上骗人呢？”我问道。
“是的，这回他换了个微信号，改卖手机了。”小师弟回答。
“研判信息了吗？他还住在南街新城花园小区吗？”
“我这不是权限太低了吗，啥也查不到，所以还得请师哥出马，一个顶俩不是。”师弟也跟我打起了哈哈。
我连忙打开系统，找到笔记本翻出他当时的个人信息，研判了起来。半晌，我找到了他昨天使用的一个外卖收货地址，就给师弟发了过去。
“师哥果然厉害，那八九不离十了，这人估计还住在家里。我今晚就组织人去那里看看，有时间请师哥喝酒。”师弟很兴奋。
“我看等你有时间请我喝酒的时候啊，我都当局长了。”我笑道。
挂掉电话，我慢慢浮现出那个冲我摆摆手的略显稚嫩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半年前那个夜晚，看到他嘴里那令我不寒而栗的牙齿。
下班回到家，我冲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一天的疲惫就涌了出来，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突然一阵铃声将我吵醒，是我的工作手机。
我极不情愿的拿起手机，看到是大队长的电话之后，瞬间清醒了过来。
平时都是中队长安排工作，大队长在半夜三更直接给我打电话，肯定是出大案了。
我连忙接了起来，果不其然。
“三儿，我让队里的人去你家接你了，南街这边出了一起命案。”
“好的，队长，我这就出发。”
我连忙起身，突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趁着大队长还没挂断电话，连忙问道。
“是南街新城花园吗？”
“你怎么知道，死者是一个刚满18的小男孩，叫...”
“周成良。”
我狠狠地吞了一下口水。
今晚的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深邃的像一个吃人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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