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是个老实人。
有人这么说老周。
老周是个好人。
也有人这么说。
呸,我才不想这样,老周狠狠地想。但事实就是这样。
老周有许多朋友,有些骗过他,但也有很多愿意当他是兄弟。尽管老周做事兢兢业业,就专业来讲,水平也不赖,但老板上级经常拿他出气,而且常常是没来由的,老周常常忍了。
窝囊废,老周骂自己。其实老周也想狠一点,但就是不行,就象阳萎的人总不举一样。
一个偶然的机会,老周到了一个叫黄×的地方,是一个镇。请原谅我用了一个×,因为这地方的妓女比良家妇女多,大凡男人都当过嫖客,所以这样叫感觉更亲切。顺便说一下,相邻的镇叫鸡笼。
黄×靠海,近香港,早年很多人偷渡去了香港,有的在那边打工赚了点钱也学了些技术,在改革开放刚开始时这里很多人走私捞了第一桶金。有人从香港回来带回了制鞋技术,开始出现了几家小规模鞋厂,在这些鞋厂打工的人进进出出,很多学了技术后觉得不错陆续也去开;走私捞了第一桶金的人也趁机上岸开鞋厂。十年后,这个镇成县里最富的镇,旁边的鸡笼镇也跟着有了许多鞋厂。
来到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的酒店真多。
酒店的功能有外乎几种:
1.外来的人纯粹临时住宿的场所;
2.本地男人白天或晚上和妓女做爱的场所;
3.外来男人临时住宿兼和妓女做爱的场所。
黄×的酒店行使的基本上是后两种功能,大家习惯称之为炮楼。
老周是搞建筑的技术人员,他来这里目前的任务是增加一个这样的场所,四星级的炮楼。不远处还有一个五星级的炮楼正在如火如荼地兴建。
尽管黄×是一个有钱人聚居的地方,但这里的市政建设确实不敢恭维,车流如织的鸡黄公路成年尘土飞扬令人窒息,黄×的街道到处堆着以鞋材废料为主的垃圾,酒店门口的垃圾堆里晚上通常有黄牛在栖息,如果酒店保安不尽职的话,住客在停车时可能会把车倒到黄牛身上,跨出车门时车门口说不定会有一堆牛屎在他脚底下恭候。最可笑的就是有人居然把这里称为小香港,就因为这里有钱人多一点,或是因为这里妓女多?走在黄×夜晚的街头,处处是地摊,从工厂出来逛街的年轻男男女女和来往的车辆塞满了街道。女孩们一看就知道来自乡下,穿着与自己土气的脸格格不入的低档时装在街头扭着低腰牛仔裤紧绷的屁股,实在令人大倒其胃。偶尔一辆摩托车从耳边呼啸而过,后座的女孩甩下一个露出半个屁股的倩影,臀沟清析可见,如果说黄×这个地方有性骚扰,那么毫无疑问,她们在骚扰男性。
扯远了。
老周是个勤快人,整天乐颠颠地在工地忙碌,不会拍老板马屁。投资这个酒店的老板总共有四个,三个钱多一个钱少。三个钱多的一个爱打高尔夫球,一个爱喝酒,一个爱打麻将,我们暂且称他们为球王、酒王、麻王吧,球王是香港身份,董事长;钱少的打老周第一眼看到时,猪头两个字就如闪电般从脑海掠过,对,就是它了,一个倒三角形的身躯扛着个硕大而空洞无物的脑袋,那还能叫什么?只好侮辱猪兄弟了。球王、酒王、麻王不拿工资也不用干活,有事只要发号施令就行,而猪头股份很小,拿工资所以要被三王使唤,顺便说一句,他虽说是老板但工资比老周低得多,真滑稽。因为他要干活被三王使唤,所以心理不平衡,不平衡就在老周身上找平衡,老周反正窝囊。每天猪头就在吃饭时絮絮叨叨地教训、数落、讥讽老周,老周象童养媳似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碗唯唯诺诺。
“要勤快点。”“好。”
“替我把电视线拉到我房间接好。”“好。”
“今晚把那五个布衣橱装好。”“是。”
“……这事你来问我,我就奇怪了。……”——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群老板是在五年前买下一座山来搞开发的,坟墓和装骨头的坛子比比皆是,猪头一直在和当地村民做山上坟墓和坛子的补偿工作,成天和村民在坟墓和坛子要补多少钱的问题上争论不休。猪头就是猪头,这事居然给他搞了五年,这就是说他硕大的脑袋空洞无物的原因。曾经看过一部国外的电影,里面有人说了句话,请不要用阴毛思考问题,这句话应该用来提醒猪头。老周发誓死了以后一定要葬个好地方,这样才能荫及子孙。
项目分三期,目前做第一期,炮楼。老周来时还在挖山和填土方。炮楼位置因为要填起来很高,土方施工队向老周提出:原来合同约定不是填这么高,现在填这么高要加钱,加多少钱要你们老板定。老周于是就问猪头怎么处理,得到的就是上面的那句回答,前后还有很多难听的话老周都记不清了所以用了省略号。然后老周又提出把合同拿来看看,知道情况就知道怎么处理嘛,猪头说没有,合同在麻王那里。老周打电话麻王拿合同,麻王说在猪头那里,还发了猪头几句牢骚。
接下的日子,猪头对老周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又去告诉他吧。他认为老周给麻王打那个电话是告了他的状,于是大脚的老周开始有小鞋穿了。老周感到有点不妙。老周不想干了。但老周老婆快生了,还有三个月。总不能让老婆孩子断了粮吧,还是忍了吧,老周想。
猪头看老周窝囊,说那句话的频率越来越高。老周还是忍着。
猪头抓住了一个机会,认为可以给老周一次严厉的打击。中秋前两天的晚上,猪头和酒王找来工程的总策划一起看总平面图,猪头认为酒店的标高太高需要降低,整个场地也要同时降低,并把他的看法说给酒王听,酒王也认为是高了。哦,我忘了告诉大家,在几个股东里面,酒王、猪头与球王、麻王分别作为合作的双方。酒王是个好人但比较糊涂没什么主见,很多事情都听猪头的,猪头有不对时也护着猪头。于是两位老板要总策划把标高降低,总策划找来设计方在中秋前一天把场地标高降低下来。
中秋后……
土方施工队和猪头的关系十分紧密,土方队承包工程居然没有一个技术人员,连个现场施工员都没有,所以很多土方队应该做的事,猪头常常叫老周替他们做。于是老周也给土方施工队当施工员,给他们放线定标高,那段时间老周晒得象个黑鬼。
猪头找到一块酒店背后中秋前就填了土的地方,把老周召来:这里怎么填这么高?
这是中秋前图纸还没改之前填的吧?老周记性不大好,所以用了这样不是很肯定的回答。
晚饭时。猪头一开始闷声吃饭,突然说,那是中秋后填的,是你搞错了,你没控制好标高,搞错了就承认,现在只好又花钱去请机械挖低了,好在我及时发现,不然还不知损失有多大。老周只好承认搞错了。
后来老周问过其他同事,那些人都说那里是中秋前填高的,但猪头火气很大,大家都不敢站出来为老周洗清这不白之冤。
第二天,按猪头的要求,那一块地方开始请机械来挖低,按图纸要挖得和酒店一样高,老周奉命控制标高。
不要又搞错了!猪头很严厉地说。
好。
老周的窝囊助长了猪头的气焰,他认为老周在他掌握之中,不可能有还击的余地了。挖低进行到第二天,晚上应猪头的要求加班。老周只好守在工地,猪头也破天荒地在工地指挥推土机把高出来的土往低处水塘里推。
和猪头呆在一起,这是老周最难过的时候,因为要回答他各种稀奇的问题,而且从来回答都没有令他满意的时候,更何况猪头还准备着一批小鞋,造鞋是这个地方的特长。猪头指着以后要砌挡土墙的位置,一路指着问,这里以后是多高,这里又是多高,这里呢?老天,图纸上这堵挡土墙有二百多米,而且蜿蜒起伏,每个地方高度都不一样。毫无疑问,老周令猪头失望了,或者可以说,猪头又送给了老周一只小鞋。你连这些都搞不清!猪头愤怒的话里充满鄙夷。老周没有说话,感到很悲哀,王小波说过:被猪看成笨蛋,这是不能忍受的。
猪头心里这时也许已经在偷笑了。老周跟在猪头边上不敢走开,他是老板嘛。猪头又指着炮楼的位置问,这里是多高?七米二、三左右,老周回答,这里白天测过的。那里多高?猪头又指着炮楼背后已经挖低到位的地方。也是七米二、三左右,也测过的。是吗?猪头拉着老周来到两个地方中间的位置,扯着老周一起蹲下往前看看,又往后看看。
你的意思这两个地方是一样高对吧,你看看是不是一样高?哪里是一样高?根本不一样高!猪头怒气冲冲。
我用仪器测过了,是一样高。
你会不会啊?!
那仪器我用了十几年了,我会用。
敢不敢打赌!我十万,你两万,去写,去签字!猪头暴怒,从地上站起来。
老周依然蹲着,没说话。
赌啊!去签字,不签是狗生的!
我和你赌不起。
猪头看今天小鞋也送得差不多了,就走开了。远处的推土机也收工了。
老周感觉全都血涌上头顶,老周感到头一阵晕眩,他甚至能闻到自己从呼吸道冲上来的血腥味了。闻到血腥,老周内心长久以来压抑的野性复苏!老周站起身,拔出近旁一根用来定位的木桩,往猪头靠近。猪头站在水塘边上很有成就感地看着那些山,也许他今晚的成就感更多地来自对老周的污辱,确切地说,是对老周爹妈的污辱!这就是老周血涌上头顶的原因。感谢猪头,让老周恢复原有的野性!
老周从身后狠狠地给了猪头一记,位置是后脑勺与脖子的交界处。初中有门课叫《生理卫生》,学过的人都应该了解,这个地方如遭受重击,人会没命。老周读过初中,他曾在高中时用一根棍子有效地结果家里养的一条狗,那狗被疯狗咬了,击毙时刚开始发疯。只不过上次是狗,这次是猪。是什么不要紧,问题的关键在于你能否找准位置。
猪头应声扑倒在地,脸侧在一边,眼睛还睁着,老周蹲下看了看,用手靠近猪头的鼻子试了试,没气。没有流血,但受击的部位明显有一道凹痕,与方形的木桩吻合。猪头的脸上凝结着困惑和惊愕。没想到吧,猪头!老周冷笑着骂了一声,拖着猪头的尸体来到水塘边,在靠水塘一侧的成堆的松土里刨了一个坑——那很容易做到,因为土很松——老周把猪头放在坑里,把那根木桩放在猪头身边,又在上面盖了一层土。
老周脱下上衣,将裤腿上的泥土抽干净,倒出鞋子里的土,在鸡黄公路边拦了一辆车,在酒店里洗了个桑拿。服务真好,鞋子也擦拭得光亮如新。谁也看不出老周晚上曾去过工地。连老周都佩服自己的冷静。还是回工地睡吧,工地空气好。
第二天,老周准时七点钟起床上班。八点钟,喷着黑烟的推土机象一头愤怒的斗牛般开始冲撞着那些土堆。老周来到工地时,昨晚那些土堆已经推平。
老周低头看看皮鞋,还是那么光亮。
服务真不错,老周想。
早晨的阳光很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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