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

    人算千次，天算一次。

  在可以容纳千人的豪华宴会厅里，黑龙正在挥汗如雨的做着演讲，家人们，今天我们共聚一堂，共享这一刻的美好时光。在进行了各种加油打气的舞蹈发誓游戏之后，喝了好几杯香槟之后，出生农村的黑龙不禁有点飘飘然，什么城里人，什么高知，动脑子还不如我呢！

是的，他是传销组织的重要头目，从安利开始，过年的时候把余下的卖不掉的洗洁精亲戚家挨家挨户推销，自己不出面，看着他年迈的老母亲的苦笑，几乎没有人不买，乡村人的淳厚的天性让他们从办年货的钱里掏出来那50买回两瓶洗洁精，擦玻璃的清洁剂等对他们而言也是奢侈的东西，只因为别不过老人家的人情。

江春春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杀了年猪，先要去喊舅爷爷来吃肉的。奉祖母的差遣，蹦蹦跳跳的去前台子舅爷爷家，从小如此，一直到江春春母亲说怎么不见他们杀猪喊姑娘吃肉呢？就是江春春的祖母，她大了母亲便取消了这惯例，江春春有一年见过黑龙叔的媳妇，他们管舅爷的儿子叫表叔爸，表叔妈，这位表叔妈把肉切成丝再切成丁的样子看着干脆利落，不知道为什么，江春春觉出了一股子跟女人的柔媚不搭边界的狠劲儿，让人不寒而栗。

舅奶奶是个很精干的老人家，她黑黑瘦瘦的。没法不利索，她一口气生了5个儿子，养活了4个，没有女儿帮衬的家里的洒扫厨房所有的活都是她自己，干完家里还要干地里的活，那些面团，地上的尘土，地里的春种秋收组成了这个很少离开村子的老妇的全部人生。儿子们渐渐长大，慢慢离家。

村子里那种重男轻女的传统让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没有家伙去姑娘家也就是江家借，借了弄坏了江春春母亲总要怄气，然而下次还是照旧借给他们。

黑龙从安利开始渐渐做大，没人知道这条路上埋着怎样的荆棘，又盛开着怎样的荣华富贵，他们来看江春春祖母的礼物穿着的衣服时而光鲜时而黯淡，他后来接了一辆奥迪A6，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回老家把父母住的老屋子翻修了一遍，建了村子里流行的回廊式的类似于四合院的院子。

那一天，村子里开过黑龙的黑色奥迪，河滩里黑龙女人拉着黑色的大音响在河边蹦迪，好似要把所有的荣耀都大方的扭给村子里的人看，好似要彻底告别过去那种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

年底黑龙被抓了，判了五年。

大哥一家

黑虎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黑妞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经历了父母迁徙到新的荒村徒手起家的岁月，对物质有着执着的崇拜。江春春跟她的交集也不多，过年的时候偶尔见一面。高中的时候听见两个男生说，不信你喊一声，黑妞就会乖乖过来了，彼时的黑妞似乎已经在初中闯出了一片校花的名堂，换了好几个对象，江春春大学的时候黑妞去了广东上学，寒假的时候带着一个中年男人回了家过年来看她奶奶，江春春只记得她不停的用纸巾擦着她黑色皮鞋上的尘土，那个男人不说话，黑妞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听说他给黑妞给了10万给黑妞家盖房子，村人都在议论黑妞的出息，都说养女儿都应该像黑妞一样，给做父母的鼓了劲了，有出息。过了几年，老家的人传言那个男人回来要他的钱了，他有妻有子，老奶奶到处说黑妞不知道他有家室，真相已经无从得知了，黑妞后来跟她高中同学离婚又结婚，反反复复两三次。

黑妞的哥哥黑头有个霸气的皇帝的印的官名，他的长相是典型的北方人的样子，颧骨高浓眉大眼，很是帅气。他跟江春春同在初三的时候把自己的眉毛剃了，看起来很怪异。江春春上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是他自己搭建了个非法网站被拘留了判了三年。

黑龙是老二家，老奶奶说起来他就说老二家就是黑龙，老奶奶在下雨打牌的时候坐在人群里，硬朗的要强的唾沫横飞的打着打升级，他们叫褩(ban四声)二，这是老人家在辛苦之余唯一的消遣了。

老三家，这个人的名字带了南，嘴巴长，三角眼，他的眼神总是在犹疑，带着某种缥缈的算计。他懒，他靠着父母做一切的事，到饭点了要吃母亲端过来的热饭热菜。黑南，经年之前娶了一个带着脑瘤的女人，那女人后来因为脑瘤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有着跟父亲相似的长相和黑色的皮肤，眼睛很黑。她的老师都说这是一个可惜的女孩子，聪敏，但是你跟她说好好学习，她说为什么，我的大姐姐黑妞也没有好好学呢！她还不是照样过的很好！也许她也有聪明，可见的这句话不是走正道的人呢似乎。她完全靠祖母拉拔长大，她的父亲黑南外出打工挣到的钱不曾给女儿买一根线，做祖母的总是按老眼光养孩子，她过早的学会了叛逆和反抗，一言不合就敢拿着农药扬言要自杀吓奶奶，在这威胁之下似乎什么要求也得答应了。

黑南对于他的表兄江春春的父亲的那种依赖和算计跟他父亲一脉相承，他的口头禅是表兄，没烟抽了，没酒喝了。于是任侠好义的江父烟请他酒请他喝酒，打麻将当场借钱，借了不还，追讨赖账还翻脸。他还在背后吐槽表兄是个二傻子，冤种，吃饭砸锅，每每引得江春春父母吵架，最近一次江春春父亲去看他老迈的舅父，并且给舅父200过年钱。黑南说，表兄，去年你家有孝昂(家中有孝过年不能走亲戚)？言外之意是去年你的岁贡没交，今年补上！

凡此种种，后来江春春父亲在公开场合发表了断交说明，很久黑南没再出入江家。

老四黑北，继承了母亲的基因，也是长的很帅气，高中的时候江春春听到他的同学说他被女朋友在楼道掌掴，高二的时候江春的堂哥让江春带了一个纸条给舅奶奶，吓得老人家面如土色，追来问，江春甚至没打开那个纸条，不知道上面写着再不还钱剁了你手指的狠话。黑北在高中就参与了赌博，还跟江春堂哥借高利贷，于是这纸条就是追讨高利贷的。他后来娶了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在七八张信用卡里腾挪跳跃，从容的打着麻将，似乎干活只是副业，而打麻将才是主业。

以上就是黑家第二代的人们，黑虎是老大，黑龙老二，黑南老三，黑北老四。

在为数不多的晋升通道里，留给农村的孩子可见的未来就是那么几条路，通过读书考试走出大山，外出打工，回家务农。

黑凃兴奋的看着手机上女朋友发来的暧昧信息，开心的笑着，女朋友人很漂亮又很听话，他们准备年后结婚。她说她父亲得了尿毒症，需要大笔的钱做透析，于是黑凃在到处送货之余把老板的钱一笔笔转给了温柔甜美的女朋友，直到这笔款子累积成了一个他觉得自己今生都无望还清的数字，在这个大年初七，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惨烈的方式为自己的罪孽赎了罪，留下茫然无措的双亲。

江春春没法站在道德制高点去以上帝视角指责他们，这些半生不熟的亲人，每个人似乎都在为活着拼尽全力，可是又都南辕北辙徒劳无功。在上学的年纪他们选择了放纵，以各种方式浪费了时间，他们恶习难改，他们坑蒙拐骗，总是想走捷径，也不能本本分分的去耕地种田，那样太苦太累了而且来钱太慢了，世间的路有千万条，但是人终是要走正道，老天清算一个人的时候，公平而残忍。

这些只鳞片爪不能剖析每个人的人生，可是听到这消息莫名觉得难过。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愿他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