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上海弄堂里众多爱幻想的十七八岁少女中的一个。女孩子家,幻想的无非是些富丽堂皇的东西,无非是穿上洁白的婚纱走出这狭窄的弄堂,住进皇宫一样的大别墅,此生无忧。她的幻想和别人没有差别,唯一不同的是她比其他人多了一点点资本。她觉得她是好看的,她也确实是好看的,这点资本更让她的幻想有了底气。
她跟主任相识在好友的生日聚会上。好友住在上海最繁华的路段,她向往的大房子里。这种聚会她向来是抵触的,她不愿将自己奉献进别人的热闹里,但是好友竭力相邀,她便不好推脱。吃饭时,她注意到身边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他似乎总用一种有意无意的目光打量着她。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中间,一身素色旗袍不施粉黛的她显得格外特别。
“是敏敏的朋友吧?”这是他们间的第一句话。然后他们开始了交谈。她显得格外拘谨,一个闺阁少女,与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之间似乎总有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鸿沟。他们就这样认识了。临走的时候,她特意问了好友他的身份,好友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说:“你不知道,他的官可大呢。”
她的心兀地一动。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出了弄堂,住进了大房子。
接下来的几天她总是心绪不宁,在电话附近游荡,电话铃一响她慌忙赶在家里人前面去接。母亲问她怎么了,她也是搪塞。终于,三天后的下午,她等到了她期盼的电话。当天傍晚,她在家里人惊愕的眼神中,在邻居讶异的目光里,走进一辆黑色的汽车里,车随着夕阳的沉没,驶出弄堂。
晚上回来,她的包里多了一只纯金的手镯。那天晚上她一夜没睡,那份属于闺阁少女的幻想,在她的深思熟虑中,悄悄变质了。
三个月后她中学毕业,独自搬进了主任给她买的一套房子里。是她幻想里的大房子,却不再是幻想,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砖一瓦了。雕花木桌,绣花的帐幔和窗帘,锃亮的木地板,还有主任特意买的打发时间的留声机,让她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她从未考虑过她的身份,她只知道这份满足感是主任带给她的,她不想失去。
主任的到来是不定期的,但是频率很低。曾有半年杳无音信,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每天早晨她醒来,吃点东西,也不出门,穿着那件玫红色真丝睡衣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天,留声机缓缓唱着,她就这样看着窗帘上的光影一点一点移动,看着光与暗的变换,看着时间在这变换中一点一点流失。有时候她也会若有所失地想着,把时间耗在这幢封闭的房子里,耗在这个男人身上,到底值不值得。但是她根本没想透这个问题,主任便不期而至。他的到来把她所有的胡思乱想都打消得一干二净,只想着珍惜这短暂的欢愉了。第二天早晨他要离开,她躺在床上哭着不让他走,他抱着她,两人竟生出几分夫妻间的情分来。但是他必须离开。他狠了狠心走出房间,然后她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聚。
(作者:袁佳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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