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桌

作者: 咸内助 | 来源:发表于2020-01-30 13:03 被阅读0次

    小孩坐他旁边,要看大风车他也不给,要到玻璃鱼缸旁边看看金鱼他也不肯。王晰手攥着遥控器,说今天咱们就看这个。

    老小孩,小小孩。一老一小面对大电视机坐着,老的咂嘴,小的晃腿。下午三点半钟,吃晚饭还嫌早,窗外车都不响。小孩眼巴巴看着王晰,王晰看电视,跟着台上歌手哼歌,甭管是不是装的,总之一百二十分投入。眼见着他是厚着脸皮不搭理自己,小孩只好开口,爷爷,这有什么好看的。

    王晰咦了一声,十分疑惑,这有什么不好看的,声部齐全修养全在。你听听,多热闹。

    电视机里一片歌舞升平,台上台下姹紫嫣红,宾主尽欢。小孩要是再小两岁,没准会被他忽悠得看上一看;王晰要是再往回倒上三十年,指定不能跟个孩子置气。

    可惜时光一去不复回,两个人各自占据沙发一角,谁都奈何不了谁。小孩看着王晰,王晰看着电视机,熬鹰似的。细眼睛像半阖着,小孩在一旁揣度,拿不准他是不是瞌睡,可否偷摸把遥控器顺过来。

    心里正翻个,厨房里哐响了一声。王晰一下子坐直了,小孩吓一大跳,欲盖弥彰地转头去看电视。大摇臂转了一下,给观众一个远景,一排排花白的漆黑的后脑勺。

    王晰看得认真,嘴唇翕合,像在数后脑勺有几个。

    小孩跟着数了一会,数到第十五个。到底是沉不住气,又开口。爷爷,后脑勺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比你正脸儿好看。

    阿云嘎坐他旁边,鼓着脸不吭声。王晰冲旁边比划。我从后面一看,寻思这小伙挺帅,宽肩细腰大长腿。绕正面一看,完了,满脸是褶。不是小伙,是个大爷。

    四下传来几声笑,王晰还嫌不够,添油加醋补充几句。不过咱们嘎子,你要说乍一看,是有点老;仔细一看,那还不如猛的一看。

    阿云嘎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哗一下把帽子往头上一扣。圆头圆脑的。王晰去揪他连帽卫衣上的抽绳,揪两下没反应,忍不住捏他脸,怎么的,生哥气啦。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俩都见不得周围冷场。两个人凑到一起自动区分出捧逗哏。阿云嘎在他面前总吃亏,像捧哏,必要时要受逗哏用扇子柄在头上敲那么一下。来往热闹,人人都爱看。

    阿云嘎在他掌心看他一眼,两眼黑白分明,不似喜也不是嗔。帽内头发乱蓬蓬,王晰原本手冷,此刻被这鸟窝焐热,倒舍不得撤手。

    晰哥不要总欺负嘎子。李琦从旁路过,见他俩说。这都开始上手了。

    就是,阿云嘎拖长音说一句。声线低沉,像是表达抗议。王晰搂周深早搂成习惯,谁也不多看一眼。他明知李琦只是随口一说,却还是心下莫名赧然。手心随阿云嘎声音震动,这轻微地震提醒他,自己正与男人亲昵。

    后脑勺当然好看了。王晰胡说八道。我问你,你在学校坐第几排。

    第五排,小孩挺起胸膛。我个子高。

    那爷爷问你,王晰端出一副狐狸笑面,有没有这么一个人,你看见她后脑勺儿就揪心。又想拽她小辫,又想分糖给她吃。

    爷爷说的是你自己吧,小孩很警惕地望他一眼。我在学校只知道傻玩。

    好小子,王晰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能说这话说明你一点也不傻。不是跟你吹,爷爷当年,可是拥有很多玛莲娜。

    玛莲娜是谁。

    是个很漂亮的人,王晰一指电视,快看,那个就是玛莲娜。

    玛莲娜是外国人吧。小孩说。他看的是文联晚会。台上青年歌唱家正歌唱美好生活,台下坐着美好生活的见证者。第一排年纪都大,个个慈眉善目。无论哪个都和高鼻深目的外国女人扯不上一点关系。

    你看我,晰哥。阿云嘎问,我现在不漂亮吗。

    一群人围在一起,看视频。主要是为找乐子,像王凯说,你们凑一块准没好事。

    看过了方书剑的小男孩,二百斤贾凡汇报演出,蔡程昱追梦赤子心。屏幕上此刻正播放男孩打鼓,围着桌子又唱又跳。他穿女装,红色裙角飞旋,露出斑马纹长袜和绿色底裤。小年轻们出于尊敬,不好多说什么,只从艺术角度表达钦佩。只有王晰,看了又看,啧啧赞叹,恨不得把手机倒过来。阿云嘎,真行,那时候真漂亮。

    晰哥,有人说,没想到你好这一口啊。

    又有人答话,这你就不清楚了,晰哥审美一向非主流。于是播放玛莲娜。年轻男人留长鬓角,黑框眼镜,还带一对黑耳钉。也穿一身黑,脚点在地上,随音乐轻轻摆动肩膀腰肢。活像条黑蛇。

    待到前奏结束,低音一起,空气都跟着华丽共振。蛇吐了信子,众人都噤声。

    爱人,你单爱华丽的宝石。但你不会知道,我的一滴毒液有多贵重。

    王晰听着年轻的自己歌唱女人,隐秘爱情,心动眼泪。他在心里默默比较唱法异同,一抬头就看见阿云嘎盯着他。

    阿云嘎馋他声音,人人知道。他们合作一次,成绩不佳,阿云嘎沮丧懊恼都写在脸上,整日盘算一雪前耻。明知节目组另有安排,王晰心安理得地嫌弃他。此刻他也只当阿云嘎又动了念头。不可能,不般配,俱压在舌根下准备好。

    阿云嘎盯了他半天,人散后只剩他未走。他问这一句王晰再没想到。

    我现在不漂亮吗。

    观众俱已散尽,笑话废话都说完,剩下的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言语。王晰缩起肩膀,一寸一寸打量他。询问的眼睛,眼仁漆黑,削薄的嘴唇,唇珠鲜红,面向他的脸,脸容雪白。

    王晰暗道一声糟糕。初见时他只是英朗,如今节目一期期录下来,不知是否梅溪水养人,阿云嘎在他眼里倒好似一日比一日漂亮起来。

    还是心绪作怪。

    后来他病一大场,瘦了一圈下去,整个人愈发艳丽肃杀。如同玛莲娜剪去长发。他俩前后脚接受节目采访,王晰看阿云嘎给他留言,心先是一跳,然后又吓一大跳。他何时病这样重。

    节目结束后也都有联系。王晰未发现,实是因为他自己也病了。成年人,有些话不能宣之于口,只好作高烧呓语,说给天花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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