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年龄的原因以及专业的习惯，近些年来已经很少读甚至很少再有兴趣读新诗了，因此，虽然久仰陈美华的诗名，但认真读她的诗，却是由她的画引起的。
中国传统的绘画，从题款用“写”不用“画”字即可看出，书画同源，绘画的基本方式和基本技法是“写”而非“画”，书法的笔法、技法与功底，必然会体现在绘画作品中。可是当下的中国画，却无往而不是“画”的，虽然题款仍可能标榜“写”，但从丑陋的题款本身看，即是配不上“写”的。因此，当我一看到陈美华的画时，先是为其传统典雅的书法题款所吸引，我的一位书法造诣精深的朋友，甚至说其书不亚于其画。至于其画，虽是传统的花鸟国画，画面简洁，但溢于画面之外的灵动之气，却常常令人心追手摹，视线为之久久不能移。
一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诗画常常紧密相连的，故有“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为画中，画是诗中情”“诗是有声画，画是无声诗”等种种说法。陈美华的画，那种灵动之气是诗的，但那种灵动的笔触，保持了一种节制的优雅，构图与画面的留白亦复如是，绝无时下所谓文人画自我标榜奔放写意，实则泛滥粗率，同时藉以掩盖技法以及文化与审美的腹笥贫瘠。陈美华的这种画风，固是现代的，但有一种传统的典雅之美；把传统与现代，很好地结合起来，把诗情与画意，很好地结合起来，还是难能可贵的。由此，引发了我搜阅其诗的欲望。当我读到《你许我的未来呢》，不由大为惊叹：这不是十八世纪欧洲古典主义的诗风吗？同时又大合中国古代诗歌“温柔敦厚”之旨，如读《古诗十九首》般有一种“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之感；如果对这首诗的写作背景稍有了解的话，便会深觉诚非虚誉。这首诗，表面上看，是抒写一种由绚烂归于平淡之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真挚爱情的追求与呼唤，但写作此诗时，已和那个“你”生离死别几两载。整首诗中，我们全然看不到习见的呼天抢地刻骨铭心的字眼，只以一句“你许我的未来呢”贯穿全诗，呼唤爱情，呼唤生命，呼唤爱情和生命的未来——千年万年，生命之爱，永无止息。这样的爱情，这样的诗，也会让读者深深动容，久久铭记。
写给生命与爱情的诗如此，写给生命与亲情的诗，如《那个神奇的夜晚——给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呢？这首诗虽然是回想之作，然而却置之眉睫之前，仿佛刚刚发生；在令自己情不由己地代入的同时，也想象自己的子女的娇痴之状——文学要表达永恒的情感与共同的人性，此即堪称典型。特别如“父亲 就是我心中的‘伟大领袖’啊”，如果我们置身特定的背景下去理解，那真有“惊天动地”“惊心动魄”的感受。最好的诗歌，是能以平静的叙述方式，平白如话的语言，写出“惊心动魄”感受来。这就是为什么《古诗十九首》历来备受推崇的原因，也是我为什么如此喜欢陈美华的诗歌的原因。
其实，陈美华的画，每幅虽是一两株三两朵，但深衷何尝不是对“你许我的未来呢”的铭记和追寻的表现；笔触灵动，正是一种心灵的颤动，足以长久拨动读者的心弦。世间得有这样的生命与爱情，得有这样诗歌与绘画，是何等美好的事情。“你许我的未来呢？”陈美华通过她的诗与画，转赠了读者一种美好未来的期许与想象，此乃其诗与画诗读之如《古诗十九首》令人惊心动魄的最深厚的因缘。
二
传统绘画之佳评，是气韵生动；传统文章之佳评，是栩栩如生，而传统诗文绘画生动传神之正宗，往往从日常生活、从平实感情和寻常景物中，从《诗经》到《古诗十九首》到唐诗律绝，几无不如此，早期的词，更是如此。陈美华的诗与画，也正是如此。一所废弃的园子，也能引发她浪漫的想象，想象某一日，“一句让我们缘定终生吧/满院的树叶立即鼓掌唱和/至今仍未能平息”；看见儿童嬉戏，却仿佛看见“一个剪着齐崭崭回盖头的女孩/站在无人喝彩的舞台 发一声喊”，然后“梦 像梦一样辽阔”。
诗意所在，触手成春。连最寻常凭倚的窗户，都可以因随时变化的情感而写出一篇篇题咏诗篇——《向南的窗子》《飞翔的窗子》《病房的窗子》；窗子不仅足资想象，更可与心飞翔。更具女性特征的口红与耳环，诗人也写下了更动人的同题咏怀诗篇《口红》与《耳环》。那口红“在日渐美丽的人生中/你日渐消瘦/却毫无怨言/当红颜尽褪尽美人迟慕/便有如花的碎片在记忆的深处/逐渐浮现 红消香断花开尽/为伊憔悴有谁怜”，读来令人情为之不禁。而那丢失了的来自藏地耳环，“不知道/如今她在谁的耳下摇曳/或许 好装饰的/是我已经失去的/青葱岁月”，则其寄情何深寄意何远！
饶有诗情，则画意摇曳，虽寻常花卉，具见精神。陈美华所画，大抵玫瑰月季；种类似甚简，意趣却甚繁。花叶纷披，与情增减；色彩浓淡，与意明暗。正因如此，始见其气韵之生动，诗意之盎然。有的人写写画画一辈子，自诩为“大师”，位居很高专业机构的研究院长主席之职，却始终未入堂奥，甚至即如笔墨，亦未得要领，何故？书画其为艺，本质与诗同；无诗心，无雅意，不游于艺，不寄于情，一派伧俗浮嚣，画之何益！回到诗歌，现代的后现代的种种技巧，固是诗歌发展之必然，然脱离了其核心的情意之寄托，适成情感之玩弄，即便有其存在的价值或意义，终非诗歌之正途。
陈美华之诗与画，读之每令人心神摇曳，沉潜往复，故命笔成篇，得此数语，即有失序之处，也在所不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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