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乐园

张莹喜欢刘良。

今早全班都在讨论这件事，好像是昨天下午放学后，张莹给刘良了一封情书表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全班都知道了。我抬头瞅了瞅，她还没有来，还不知道来了会闹成哪样呢，我心想着，忙着补作业没有再参与班上的讨论。

“哟，女主角来了呀！”班上一阵起哄声，不知道谁还吹了一声口哨。我抬头看见张莹站在班门口，手死命地拽着书包带子，脸憋得通红像是要哭了，她望向了刘良，白色镜框后透出哀求的目光，刘良看了她一眼迅速低下了头。

我很讨厌这种男生，不说是负责任，出于绅士风度也得说几句话解围吧。我这样想着，刘良在我心中形象大打折扣。

上课铃响了，大家依旧保持着看戏的姿势，张莹低下了头，穿过层层掌声蹭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张莹是我的前桌，一整节课她的肩都在微微颤抖，我从抽屉扯出一张纸却被同桌一巴掌打了回来。

“你要干嘛？”她用眼神给我递话，“她哭了。”我朝前面抬了抬下巴回复道。同桌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疑惑着但还是收回了手。

“班上那些人故意想让她难堪，你又何必插一手，不要多管闲事！”下课后她拉我到角落跟我解释道。我很想反驳她，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我说不出口。“你就当没看见。”她严肃地警告我。

“她长成那样还喜欢刘良呢，真搞笑。”嘲讽在空气中飘着，轻轻的，重重地。

因为不好看，所以感情是廉价的，是可以随便被践踏的。呵，他们的真理！

我想，她这样懦弱，告白是得有多喜欢，花了多大的勇气？没人知道，但是学习这么无聊，总得找点乐子。

“你们差不多得了，有意思吗？人家招你们惹你们了？”不知道谁这大嗓门把我吓一激灵，我抬头寻找音源，是朱可音，平时在班上是半个透明人。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奇怪，照平时做派来看，她并不算是张莹的朋友，反倒张莹的亲朋友此时一言不发。

“怎么，我们干什么了，难道你也喜欢刘良呀，啧啧啧，怪不得这么激动。”一个女生顶了回去，顺势又带起了起哄。刘良依旧是低着头，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朱可音被那个女生堵得说不出话，气愤愤地坐下把书摔得梆梆响。同桌转过来，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我，一瞬间，莫名有些庆幸之前没有递出那张纸。

枪打出头鸟。

自从朱可音帮张莹出头后，班上的风向就变了，好像没有人记得张莹的事，像是上星期的数学题学完就翻篇了，然后就转向了新单元朱可音。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给她起了个外号“朱大肠”还配上了手势，在班上流行了起来。

最单纯的声音，最残忍的话语。

“哎呀，朱大肠的作业本。”一个男生用两个指尖捻起本子一角，另一只手捏着鼻子大声喊道。果然，一阵爆笑，本子飞了出去。朱可音站在门口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捡起本子，摔门而去。“嘁，还生气了。”扔本子的男生唏嘘一声回到位子上，班里一下子恢复安静，窗外的蝉鸣一清二楚，该看书看书，该写作业写作业。

优秀班集体。

“谁起的外号？”几分钟后班主任走了进来，这是名年轻男子，对教学怀着一腔热情，此时步步生风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朱可音。

鸦雀无声。

“谁？”他问朱可音。

“你们给我出来。”几个被朱可音指出来的同学被带走了。我松了口气，总算能解决这件事了。整整一节课，那些同学才回来，其中一个男生径直走到朱可音座位前，敲了敲她桌子，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朱可音也没有反应，同桌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我就没再看了。

下午放学后同学们离开得很快，擦完黑板时学校已经没几个人了，我看着自己满手的灰实在是忍受不了，便走向了厕所，路过楼梯听到隐隐约约的推搡声，有些熟悉，却越听越心惊动魄，借着厕所的墙我看见了张莹，朱可音，还有今天被老师带出去的男生女生，冲上头皮的血液让我明了了些，紧接着一个女生伸手在朱可音脸上甩下了红印，然后留下朱可音愣在原地潇洒离去，一气呵成。我的腿有些发软，像是溺在水中挣扎的无力感，直到朱可音也走了我才缓过来。

人真的很奇怪，软弱会变成习惯，欺负会变得理所当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朱可音没有了之前帮助张莹的勇气，但我也没有勇气去帮助她，甚至可以眼看着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节是体育课，可是班上除了朱可音出去了没有人动，不去操场吗？我疑惑地张望到。

“她走了，快！”一个男生迅速关上门，拿起了黑板擦，另一个同学捏起了抹布，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却莫名害怕紧张得肚子疼。他们走向朱可音座位，往她的半罐可乐里拨了些粉笔灰，又挤了些抹布水，然后把所有东西归位，才陆陆续续去操场。

朱可音在体育课后所有人的注视下喝了那半罐可乐。又是一阵爆笑，她冲向了厕所。

朱可音的成绩直线下滑，老师也找她谈了几次话，我总是感觉老师知道些什么，但是为什么没有再深究了呢，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期末考试时我在厕所碰见她，想起来考前有同学跟我说不要跟她说话，不然会考不好，便也低了头绕道走。什么时候我也变成了一个瞎子哑巴？

两年过去了，朱可音早就成了整个年级的笑话，她依旧是那副不说话的样子，成绩也再也没上去。我渴望着毕业，渴望着离开。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中考后班上闹着要去吃火锅，定了时间地点，犹豫了许久还是去了，我站在门口看到朱可音一个人一桌，隔着玻璃我微笑着挥手跟她说再见，转身离开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但，不要再见了。

中考成绩都很不错，听班主任说班上只有三名同学没考上，领成绩那天朱可音没来，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也没人再提起她。后来再一次路过初中门口，里面正在进行招生考试，两个家长在我旁边聊，“哎，这学校难考，又贵。”另一个道，“那也没法，人家是私立，升学率高，学习氛围好。”我轻声笑了快步离开。

是很厉害呀，九成以上的升学率，亲切的老师，优秀的同学，一片乐园，还会教人一下子懂事呢，只是千万不要去奢求什么。

手机震动了，是初中同学发来的消息，问我要不要参加今年的同学聚会，我敷衍了过去，何必呢？一群瞎子看不见彼此，一群哑巴说不出话，有什么好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