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一步是深渊,开胸手术。向后一步也是深渊,微创手术置换人工瓣膜。
母亲已年近八旬,风烛残年。一旦手术不成功,好好的一个人就会从手术台上消失。对于医院来说无非一场手术失败,更何况有病人家属签字的风险确认书来分担失误。
即便手术当天成功,病人也要面临外来物质和身体原生物质冲突的可能性,又或者血栓造成新的堵塞问题。
不再治疗,不再穿刺冠脉造影。心脏手术风险太大,我们全家选择听天由命,过好余下的每一天。
从那天开始我不再和父母谈论这个话题,父母和我们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一条巨大的河正在横阻父母和我们。这是一条时间的河,这是一条命运之河,这是一条生命之河,这是一条愈来愈残酷的河。
命运如波涛中一条小船,在很早很早以前,我们的父母将我们送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后,便驾驶着这条小船向一个未知的方向前行。那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那是一条不知所踪的路,那是一条走向黑暗的路。那里,将愈来愈孤单,那里,将愈来愈凶险。
站在河的这边,我们能看到这些,却无力回天。未来无法改变。
明天父母就要离开我。他们来之前曾抱着怎样的决心;但一番碰壁之后——对于遇到的专家医生,我仍然要感谢他们的认真和直言不讳。有他们在,我们对于未来仍抱有一丝希望。虽然,最终我们没有选择那条希望之路。现在,他们又怀着怎样的决心和决绝踏上返程之路。
我不知道这样放他们离开是对是错。害怕不是因为痛,不是因为暂时离开;害怕,是因为不知道下次何时见面;害怕,更是害怕没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外面下着小雨,天气阴沉。我先给母亲理发,接着给父亲理发剪胡须。母亲的头发很黑,虽年近八旬,仍是黑多白少。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发丝柔软,像婴儿一样紧贴头皮。父亲的皮肤很白也很软,柔软的地方可以轻轻托起,仿佛水在里面可以自由游动。母亲和父亲端坐在同一个板凳上,面带笑容,全身放松,任由我在他们的头上,耳朵,面部舞动理发器和剪刀。
父母已有五六年不在外面理发。父亲说县城里理发店里的毛巾只有几条,给前面的人用过后,继续给后面的人用,这不卫生。我从网上给他们买来理发工具后,母亲便很快学会给父亲理发,父亲就此不用再纠结理发难的问题。
给母亲理发时,父亲刚从外面散步回来,母亲便问父亲一起理发。
“咱儿给咱理发,快来呀!”父亲便欣然同意。
给父亲理发时,母亲已洗好头发,坐在沙发上帮我叠晾干的衣服。母亲的眼光没有离开过我和父亲,任由我在下午的天光中跳来跳去。
他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尽管现现实无法改变,他们依然喜欢干净利落地回去。带着孩子修剪好的发型回去。
希望他们不想我,希望他们常想我。哎,这到底还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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