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于琛和言诺这两个人，芷兰先认识于琛。

芷兰跟牟颜同桌，两个女生从写纸条开始，慢慢发展到交换日记，最后竟至无话不说。

牟颜第一次注意到于琛时，他穿一件白衬衣似笑非笑做自我介绍：我是于琛。再无多余的话。淡淡的表情，帅气的脸，就那样嵌入牟颜的心里。

牟颜这样形容给芷兰听：“那样精致的脸配上那样高的身材，声音悦耳，笑容里满是不在乎。他叫我害怕，天下怎么会有那样好的男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牟颜的脸枕在手臂上，语气惆怅，眼神迷离，像是堕入云雾中不能自拔。

芷兰敲牟颜的头，该死的，动心了。你应该去看看本市帅气的男生，少说十万。

牟颜歪着头想了很久，只说了三个字：不一样。

牟颜依旧没心没肺地跟于琛混在一起。这个时候牟颜就读于南华中学二年级。聪慧的女子，功课极好。芷兰也不逊色，两人经常包揽班上的大小奖项。于琛说，你们俩真是绝配，谁栽在你们手上，只好自认倒霉。“那你会不会栽哪？”芷兰调侃。

于琛依旧只是笑。

牟颜的母亲渐渐喜欢于琛。

母亲告诫牟颜，这样忠厚的人家，这样好性情的男子，可不要错过。牟颜笑，人家可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你一头热抵什么用。母亲私下里问于琛：“你中意什么类型的女孩子？”于琛浅浅地笑，伯母，一生能得牟颜这样的女子足矣。

母亲心领神会，于琛，大学毕业后两年可考虑组织家庭了。

在母亲的默许下，牟颜跟于琛开始交往。牟颜功课好，辅导于琛的数学毫不费力。渐渐，于琛跻身班级前列。

“这都是你的功劳，牟颜。”芷兰将于琛的进步归功于牟颜。

进入高三，芷兰跟牟颜卯足劲要考本市最好的大学。于琛，依旧不咸不淡地温习功课，在牟颜的影响下，倒也渐渐明确自己的目标。

高考完，牟颜和于琛结伴去青岛旅游。

牟颜拉着芷兰一起。芷兰不愿去，她道，你跟于琛两人多好，我去做灯泡岂不无聊？牟颜软磨硬泡，你还不知道他，一个大木头，闷死了。

芷兰架不住牟颜的哀求，最终妥协。牟颜即刻张罗买票、打包行李。芷兰想，这丫头风风火火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呢？

抵达青岛是半个月后。于琛陪着牟颜和芷兰在海边疯了一天，便再也不愿外出，用他的话说，跟这个疯丫头一起，实在精力不够。话里藏不住的宠溺。

牟颜只当于琛不愿陪她，一生气头也不回地走了。芷兰想，别发生什么不可收拾的意外才好。

第二天，牟颜童心大发，要在海滩上与芷兰赛跑。芷兰在后面看着牟颜，海风吹开她随意扎起来的发辫，海藻一样散开来，牟颜明眸皓齿地笑着，那场景，真是一幅美丽的画。

累了一天，牟颜还能折腾，晚上拉着芷兰去酒吧。

芷兰从来不知道，牟颜会唱那么好听的歌。

她在台上唱

从尘土中高贵地飞身躺下

无人救我都有沙抓住一把

曾这么英勇地爱上过他

逃落到泥地里一样优雅

裙脚下没有他

只有地壳吗

纵使倒下

用眼泪掷向他

额头撞向他

一样开花

死心塌地太浪费吗

在原地忘掉他

烂泥一样盛放繁花

满地血汗

不损信心向上爬

谁要为了他

在悬崖悬挂

绳不断

我亦要挥剪割下

明明下跌芳心会碎裂

落地开花

曾被撇下都不可怕

就怕烂泥没开花

唱到最后，芷兰发现牟颜在哭。

芷兰赶紧冲上台，把牟颜架了下来。兰，怎么于琛就不能对我好点呢，那么若即若离，都不担心我会消失么？

安慰了好半天，牟颜总算安静下来。打电话给于琛，于琛即刻便到。心疼地盯着牟颜，丫头，又胡思乱想了吧。

芷兰提醒于琛，有空的时候多陪陪她。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心里可翻江倒海了。

于琛拉着牟颜离开酒吧。他瞟了一眼角落里看不清脸的男人，刚刚还盯着这边看，这时候竟又转过身去。

隔天一早，于琛将牟颜从床上拉起来，我们去逛逛。

芷兰即刻动身找言诺。

于琛知道牟颜喜欢书，事前查了去往旧书市场的线路，径直把牟颜带到目的地。走啊，我们去淘书。

牟颜乐不可支，于琛，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于琛摸摸她的头，丫头，你喜欢什么我怎会不知道。

是，牟颜不稀罕新书，她更喜欢旧书。她跟芷兰说，旧书里面有爱书人的故事呢。你摸摸，这些具有质感的纸张，穿透时光，通过触觉、嗅觉、听觉传递它主人的生活哪。

牟颜的眼睛一接触到书本，立马就安定下来。这丫头，安静的时候原来也这么好看呢，还真是耀眼。于琛想着，记起第一次见到牟颜的情景。

在校门口，牟颜把自行车骑得飞快，边骑还边冲后面的芷兰招手，快点哪。没留心同样从后面飞速驶过来的自行车，两辆车撞到一起。那辆车上跳下来一个男生，看起来痞痞的，长得倒是可圈可点。牟颜脑子在想这些的时候，男生径直走到牟颜面前吼了起来，喂，你骑车不长眼啊。

牟颜从来不是个乖小孩，看到有人朝她吼，立马将刚刚给他的印象分全减了。我骑前面，你从后面冲过来撞上我的，到底是谁不长眼。

于琛就这样认识了牟颜。他在远处认真地看着牟颜，记住了那张倔强的脸。

于琛想，这丫头，还真不是能让人轻易忘记的人。一抹微笑浮上嘴角。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人，便是言诺。

言诺和于琛同一天认识牟颜。言诺便是撞倒牟颜的男生。

那一天，芷兰帮牟颜扶好车回家，剩下言诺呆在原地。许漾推了他一把，怎么了，哥们，还不回家？

言诺傻笑，刚刚被我撞倒的女孩适合我。

许漾哼了一声，就那么个小丫头？

言诺骑上自行车，看着吧，我一定要追到她。

第二天许漾一整天没看到言诺。放学后，他绕到言诺家探究竟。门虚掩着，言诺蜷缩在角落，他母亲坐在沙发上抹泪。

一个星期后，言诺回到学校上课。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认真上课，连课间也埋头苦读。以前那个吊儿郎当、爱跟女生抬杠的言诺，忽然间人间蒸发，安静得世界都静止一般。

很久以后，许漾才知道，言诺的爸爸遭人陷害被抓进监狱。

你知道吗，就感觉突然天塌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很沉很沉。母亲手足无措得只会哭，觉得自己的责任很大，如果我不出人头地，我怎么对得起相信我的父亲。言诺极力压抑，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却撕扯着许漾的心。

许漾于是知道，这个自小便玩在一起的伙伴，因为父亲的意外，一夜间长大。

偶尔，言诺也会跟许漾提到那个倔强的女孩。如果没有发生那样的意外，以言诺的性格，早将那天的豪言壮语付诸实践了吧。

许漾明白，言诺一直默默注意那女孩。他安静地坐着嘴角上扬时，大概是想到某个见到她的场景？

许漾为言诺感到难受，将那份感情深深藏进心里，是不是如像被石头压住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开始暗地里打听关于这个女孩的消息，最后他决定接近芷兰。他了解到，芷兰是那个叫牟颜的女孩最好的朋友。

很多场景是计划好的。最初的目的，与最后到达的终点，却不一定相同。许漾一直在想，如果知道会发生以后的所有，他是不是还会那么怯懦。

然而，生活没有假设。

在食堂排队的时候，许漾插到芷兰面前，回头对着芷兰无辜地笑：“我肚子好饿。”又径自将芷兰的饭盒抢过来，“我帮你打饭”。

芷兰安静地看着许漾，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同学，你不能插队。别人也在排队哪。”

许漾冲她吐吐舌头，我请你吃饭还不行，你别这么认真啊。

芷兰拎着他的帽子，将他拖到队伍的最后面，我看着你，不准插队。

许漾记得，阳光从窗外射进来，芷兰认真的脸上连细细的绒毛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许漾开始找各种借口跟芷兰见面。

他从芷兰的话里行间知道了很多关于牟颜的消息，他也知道，言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并未放弃。

不久，言诺成为全校皆知的名人。

一个乖巧的女孩子站到言诺的教室外，我找言诺。男生们不怀好意地吹个口哨，言诺，有人找。

女孩递给言诺一张小字条，双颊通红地跑了。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言诺觉得命运在跟他开玩笑。天，那样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偏偏就看上我？

“言诺，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

许漾将他拉到走廊。

“嗯？”

学校广播台在广播，那个看起来乖巧的女孩，竟然在广播她的“情书”。

许漾笑笑，“我以后再告诉你。”

乖乖女常等言诺放学一起回家。她跟在他身后，细细讲述她的同学，她的生活，以及她养的宠物狗。

终于有一天，言诺对她说，芷兰，我们去看看你养的狗吧。

兰，你的行为令人叹为观止。牟颜听说芷兰在恋爱。

慢慢地，牟颜、芷兰、于琛、言诺、许漾成为好朋友。

几个人一起的时候，言诺常常沉默，眼神空洞，偶尔在转向牟颜的时候，会出现一点光芒。许漾想：“为什么他要答应芷兰？”

青岛。

言诺，你一直没放下牟颜，为什么要跟芷兰开始？

言诺，你不知道，我很喜欢芷兰么？

许漾将烂醉的言诺从酒吧背回酒店，满怀心事地给芷兰发短信。芷兰，我和言诺到青岛了。

牟颜说，兰，你看言诺多疼你。

芷兰收到许漾的信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隔日，芷兰赶到酒店，看到房间里支好的画架上，似曾相识的画面。

画中人，长发飘飘。背景是一片蓝得耀眼的海。

芷兰的心就那么疼起来。

在酒店大厅遇到许漾。许漾，我觉得压力好大哦。

嗯？

许漾，我们两个一起出去玩啊。

两个人在海边疯玩一阵。许漾，你说把我放在画里，会不会也很漂亮呢？

之后，芷兰执意要下海。她说，压力要通过运动释放出来。

许漾，我们两个比比，看谁先到那个礁。

许漾耳中一直回响着芷兰的声音，许漾，你说把我放在画里，会不会也很漂亮呢？把我放在画里，应该也很漂亮吧。

许漾游到终点回头找不到芷兰，芷兰，别潜在水里，快点出来。

很长时间，也不见芷兰的回答。

很久很久之后，许漾都在想，跟芷兰一起这么久，怎么不知道她右脚受过伤呢。

言诺参加芷兰的葬礼时，芷兰的母亲将芷兰生前的日记交给他。

言诺看完之后就哭了。

今天，我在食堂遇到一个男孩，他叫许漾。

许漾插队的时候，我还在想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等他转身对着我笑的时候，我就再也狠不下心了。他长得可真好看。

我只是把他拎到队伍后面陪他一起。看起来他很不爽。

最近许漾都来找我。有个女生经过我们身边时，总是充满敌意地看着我。而许漾总是故作轻松，其实很紧张。

许漾告诉我，他很喜欢很喜欢一个女孩。

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真难受哪。

是不是他跟女朋友闹别扭，拿我当挡箭牌呀。

下午，我看到许漾背着画板往艺术楼走去。原来，许漾还会画画。

不过，真难想象，他那样大大咧咧的人，竟然也可以安静地坐下来画画。

今天，我跟许漾在一起的时候，又看到那个女生了。

那个女生跟他打招呼，许漾，你很不错嘛。

许漾很得意地笑了。

我想，他喜欢的应该就是那个女孩吧。

今天去找了言诺。

我告诉言诺我喜欢他。

我想，这样许漾就不会认为我对他有意思吧。

他老说我喜欢他。我偏不承认。

原来，他们一直在错过。

言诺多想告诉芷兰，许漾从来都不会画画，那个画板是他的，她看到的那幅画也是他画的。

芷兰，许漾喜欢的怎么会是牟颜，他喜欢的是你啊。

他记得，在芷兰消失在海里的那天晚上，许漾哭着说，言诺，我爱芷兰，可是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

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

可是，就因为这样，芷兰她因为你，因为你画里的牟颜，而死了呀。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通过芷兰有更多机会接近牟颜。

我只是想，作为芷兰的男朋友，牟颜便不会知道我喜欢她。我就可以像于琛一样对她好了。我只是想好好守护她。

可是，我们的谎言，让我们错过了生命中那么美好的感情。

细雨纷纷的清明，言诺和牟颜不期而遇。

言诺，10年了。你一直没忘掉芷兰么？对她，你用情至深吧。

言诺淡然的笑笑，芷兰是个好女孩。

你跟于琛还好吧。

嗯，还是那样子。他对感情从来都淡淡的，骨子里却是个细致的人。

幸福就好。

牟颜一直不知道，言诺曾经那样至深地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