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父亲

      年少时，父亲在我们心里一直是高大威猛的形象，虽然实际上他只有1米65左右的身高，但他体格健壮，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学富五车，不仅于我们总有讲不完的故事，而且还有用不完的精力不停地做出一些别人想都不想的创举。父亲是个农民，却是个与众不同的农民，他断文识字，这在他那个年龄段的同辈农民里很少，他爱学习看书看报，这样的行为除了他只有在村上小学老师和大队干部身上才能看到。所以，小时候最自豪的事就是我们觉得自己有一个无所不知的爸爸：每到闲暇时，父亲就会给我们讲各种故事，他说起故事来就跟说书的一样生动有趣。也是他的故事开启了我们对知识的渴望，给我们灌输了许多积极向上的正能量。那时候的父亲自己也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他积极地运用一切自己获得的知识和经验来种田种地，带头做了许多近乎改革的事来改变传统的农耕方法和增加农作物的产量。运用拖拉机，试用新型肥料，从外乡引进棉花草莓等经济作物，采用新式大棚秧苗移栽法，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我们那片村落里的创举，似乎从父亲才开始了现代化农耕模式。每当人们用观望的态度看待父亲的举动时，我们不知道父亲当时心里的想法，但我们这些他的孩子心里是有趣的、自豪的，而且与生俱来地信任父亲，相信他一定会是成功的。小小的心里，对父亲那真的是一种崇拜。

      这种崇拜不仅来自于父亲的博学（我们以为的）和创新进取的精神，还来自于他为人处世上的正直和重情义轻利益。他乐于助人，谁家有需要是随喊随到，从早忙到半夜中途不休也绝无怨言，他一做起事来废寝忘食就想着给人解决问题。他为人正直，仗义直言，哪两家有什么纠缠摩擦，他必定要调解  ，而且准叫两家都心服口服。他真诚守信，与朋友以诚相待，即使有时性子暴躁与人争执，他也是就事论事，不会重伤对方，所以叔叔伯伯们都不会记恨，从没有断交的只有越来越亲信他的。他善良有爱，叫花子来要饭，哪怕家里人都不够吃了他也要匀一碗饭给人；这么个刚强之人居然杀只鸡都不忍下手。他聪明睿智，周边凡是会下棋的没有几个是他对手。人们似乎都很喜欢他，甚至是需要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崇拜渐渐褪去，甚至到后来有点愤恨起来了。现在想想，也许是从别人都富起来而父亲一次又一次失败开始的。他为什么会失败？我们一开始总也想不通，大家都说他有能耐有脑子，为什么呢？为了支持他的每一次创业，我们一家娘子军跟着他后面鞍前马后，除了资金他完全没有羁绊，我们是多么希望看到他成功致富然后带我们脱离拮据的生活，更希望看到大家对他投以信服的目光。可是，我妈吃的苦头越来越多，我妹妹牺牲的越来越多，我们的希望却越来越小，别人的讥讽也越来越多。我们不知道哪里出了叉子，当听到别人的议论，一开始是绝不理会的，觉得他们并不了解父亲心性也不理解他的抱负，但是慢慢的，我们看到了他的不足，渐渐明白了他失败的缘由。然而，他自己并不承认自己的不足，有时候甚至会怨天尤人，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我们愿意包容他的失败，也理解他经常发无名火，但是我们不喜欢看到他不想输又不找自身原因，反而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妈和妹妹跟着他受累。当我们觉察到一些人讥笑他的失败，我们的心里不仅是失落，更多的是失望和悲伤――为什么我们心中的英雄要被人嘲讽？随着我们的长大，学到的知识越多，他原来的博学在我们眼里已经不起眼；随着我们对人和事的理解越来越深，发现他的很多想法不免武断……就这样我们不再崇拜他，不再信任他，甚至有点小瞧他了。

        我们自主力越来越强，和父亲的交流越来越少；我们违背他的意愿越来越多，和父亲的关系也越来越僵。工作，找对象，几乎没有一件事是如他所愿。也许他当时看到我们自作主张一如我们看到他失败时一样――失望和悲伤。

      时光流逝，父亲日趋见老，我们也经历了那么多，生活渐趋平稳富足，所以我们已然接受、理解、包容了父亲的一切不足和失败，我们想回到小时候的谈笑风生，深知一家人在一起的快乐是最重要的，也是我们最需要的。然而，我们和父亲之间始终像是有一条鸿沟。

      转折，在我为人母开始。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其实一开始我们并不是不懂父亲，只是自己为人父母后更加懂得珍惜于父母之间的亲子情分。女儿的出世，我的内心更愿意无条件接受日益年老的父亲的一切，再不忍心对他有什么埋怨。对于父亲来说，第一个外孙女的出世，似乎使他也意识到自己正在慢慢变老，而生命不止是延续而且可以看到更多的希望，他也变得偶尔温柔起来。就这样，他的外孙女成了一条重建我们父女关系的纽带。妹妹们的孩子相继出世，并且常年在家与我们的父母相伴，让他们受了一些带孩子的累，但更让他们享受了村里留守爷爷奶奶们未曾享受过的天伦之乐，加上女婿们也都孝顺，这或许让父亲的心里渐渐放松了许多，至少他现在得到的是越来越多的羡慕，这种羡慕使他心理平衡不少，几乎是给他增添了几分荣耀。只要父亲心情好，我们就好像春天的花草沐浴着温暖明媚的阳光一样，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