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年立春本来得早,只是紧接着两次寒潮,桂子山南坡的梅花便开得晚。今天正月十五,满树梅花尚且繁盛,只才星星点点在地上落些残蕊。梅花香气原是清新脱俗,一时开的这样多、这样好,竟远远的便香韵盎然,令人惊喜。就从这花香,聊聊元宵。
但凡人所游历生活的地方,除了眼见景致,气味的体验也是一种记忆坐标。不同的是,记忆中的画面标识着空间,而气味则牵着时间的线索。于是气味更容易在人的记忆中,勾起属于曾经的情感。文艺青年聚集的地方,常有种“气味图书馆”,大概便是此意。
如果对于故乡的记忆是一种花香,那是幸福的。
历来诗词,团圆赏月的节气里,中秋多怀乡,元宵多怀人。想来元宵距新年不远,怀乡之情少解。只是岁交之时,难免感慨人事变幻。倒是婉约大家李易安的两首元宵节的词作,俱是写怀乡,历来颇被传诵。
有趣的是,易安两次都写到了梅花。
其一是较早的《临江仙》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无心情。
彼时赵明诚尚在,两人刚南渡到南京,战事未定。漂泊中的元宵节,碰上恍惚不安宁的心神,自然觉不出什么意味。终日把自己关在深院高阁之中,便是柳梢梅萼都已长出新绿,又能如何?春天又一次回到这个地方,人也又老去了一岁啊。然而过去种种毕竟已成幻影,倘若不巧又觉未来茫然。赏灯会,出门散心也都无心着意了。这时候的怀乡,恐怕是最热烈和单纯的。
其二,则是晚些年在临安的《永遇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瑕,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云鬟雪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这篇恐怕是易安传唱度最高的词,不仅仅是它为汉语贡献了一大堆的成语。开篇的三问更让人不禁发怔。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这般瑰丽的暮色之后,元宵佳夜即将来临。可我究竟在哪里呢?
千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像易安一样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此时我身在什么地方啊?”只这繁华良辰一问,全篇再无须多写一字一词的愁绪,但识得漂泊滋味的人,谁能不为之沉默呢。
柳色新染,梅花飘落如雨,可是不同的人,又都享得几分春意呢?佳节良夜,天气正美,转眼间又会不会风雨呢?这条不讲道理的问题,无非是为了推辞游玩的邀约。对于三问,易安的心态再明白不过:不知身在何处,不曾识得春意,不想出门!
易安之悲,在于过于念旧。这是我们今天充满正能量的现代人无法体会的。一来我们都相信未来。二来,毕竟很难说谁体验过易安那种,在故国家园中过着最为人羡慕的无忧无虑充满旨趣的生活,却忽然灰飞烟灭的经历。在这首词下阙,易安也回忆了和解释了这些。
所以易安成为一派大家,但凡人读得其离愁别绪,总觉得深有同感,写得真切。其实,正是易安对这些伤愁体味的更深罢了。易安能用词理解未来的我们,我们却未必能理解过去的易安。
今年新年时恰好和女侠游览了汴梁,人们生活在深埋着旧宋都的土地之上,尚流淌着故东京的一丝气韵,繁华而生气。晚上与韩兄夫妇流连西司夜市,更是熙熙攘攘,似挤进地上的天河。
易安若知,大可欣慰。世间种种,于己能明心便好,便见得处处繁花盛开,春意盎然。
“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地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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