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里有一坛酒叫做醉生梦死,喝了可以忘记过去。不过,当你去想是不是忘记的时候,反而记得最清楚。
欧阳锋自西域白驼山来,沙漠里开着杀手中介事务所,每天谈生意的人熙来攘往。阅人无数,旁观者清,恩怨情仇看在眼里,恐怕比当事人还要清晰几分,不过自己的事情恐怕就没那么清晰了。
欧阳锋从小父母双亡,与长兄相依为命,长久以来觉得自己命里天煞孤星,信仰黄历。或许正是这样一种敏感的体制造成了长久以来的封闭自卑的性格特点,这是一种内心缺乏安全感而自我封闭的典型性格养成。以至于和长兄相依为命,却也没法有亲近之感。有了喜欢的女人,却也不敢表达心里的真实感受。
不想被拒绝,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先拒绝别人。这样敏感脆弱的人生信条恐怕只有欧阳锋能想得出来。和喜欢的女人,想靠近又怕被拒绝,所以干脆不说出口。偏偏喜欢的女人又是一个年轻气盛性格倔强的女子,内心里就想要你一句话,你就是不说,我又怎知你心里的真实想法。一气之下干脆嫁给了欧阳锋的大哥,成了他的大嫂。原本的意中人突然套上了伦理的枷锁,欧阳锋的内心估计是狂乱的。大哥大嫂成亲的当晚,被逼到绝境的欧阳锋要带女人走,即便这时他依然不会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年轻时,无论男人女人都是倔强的,对待爱情也一样,即便爱像火一样燃烧炽热。或许多年之后大家都阅历人生一遭,或多或少都会无尽怨恨当年的自己为什么那样固执。正如欧阳锋心爱的女人,多年之后看着自己的孩子时眼神里的遗憾该是折射出些许对自己当年的悔恨吧。成亲当晚,欧阳锋要带她走,她拒绝了他,她固执的觉得为什么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来争取,既然这样更是不会让你得到。年轻时,爱情变成了一种胜负的较量,总要分出来一个输赢,成熟之后回头看看,着一切是多么可笑,空余悔恨。
这个女人最终带着遗憾病死。一坛醉生梦死便是她全部的体会。
欧阳锋是深爱着这个女人的,这个女人也是爱着欧阳锋的。这一切黄药师最清楚,他每年穿梭于白驼山与沙漠之间,只为了多看这个女人一眼,带来她想要的消息。单方面爱着这个女人的黄药师内心清楚这个女人对于欧阳锋的感情,所以他不会表白,就像他说的,有些事得不到才是最美好的。不过他依然会痛苦,所以本是女人叫他带给欧阳锋以让让欧阳忘记自己的醉生梦死,黄药师自己喝下半坛。
同样是将一段情感深埋内心,不同于欧阳锋的自卑怯懦,黄药师是想留着且有的美好。他本希望借由醉生梦死忘掉这个让他单相思的女人,却同时又忘记了更多,这里便有曾经的感情纠葛。
年轻时的黄药师放荡不羁,很容易让别人喜欢上他,也很容易在不经意间伤害到别人。性情使然,黄药师让他最好朋友的妻子对他心有所属而没法内心忠于自己的丈夫。朋友从此变成了仇人,作为武士的丈夫无法忍受自己妻子心中不是自己的煎熬,发誓要杀了黄药师,但却对妻子忍心不下,从此仗剑走天涯。人心底的想法是最真实的,你永远也无法挣脱,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内心的声音还会告诉你最放不下的是什么,就像黄药师深爱着欧阳锋的大嫂,武士妻子深爱着黄药师,武士深爱着妻子。
所以才会有醉生梦死,让人忘记那痛苦的根源,每日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酒醉的黄药师轻抚慕容燕的脸说一些没有边际的玩笑话“你若有个妹妹,我便娶她为妻”,在他看来只是玩笑,可在慕容燕的眼里却字字当真,因为黄药师就是那么容易被人喜欢上。鸟笼斑驳的影子下,慕容燕慕容嫣让人迷乱,多重人格的内心又怎么能轻易地抓得住呢。可偏偏黄药师就有这样的能力,他让慕容为他深深地着迷,不可自拔,甚至分不清内心的两个自己。时而哭,时而笑,时而狂乱,时而疯癫。慕容又是典型的多重人格障碍里极端人格者,感情之可存在两个极端,不存在中间地带,所以得不到黄药师就要杀了他。在慕容的观念里,只有爱和恨,而体内极端对立的两个人格又很好地分担了爱和恨。他的痛苦是别人的两倍,因为他体内有两个自己,所以对慕容而言,他更需要醉生梦死。忘记黄药师的爱与恨,忘记慕容燕,忘记慕容嫣,从此只有独孤求败孤独的对着水中的倒影练剑。对慕容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慕容一直以为黄药师最爱的人是叫桃花的女人,其实他不知道黄药师最爱的是那个住在桃花里的女人,那个女人爱着欧阳锋,那个叫桃花的女人也只是自己深爱着黄药师而已,正如桃花的丈夫深爱着桃花一样。世间最复杂的事情是感情,男人,女人都逃不过,你爱着我,我爱着他,他又爱着她,并且都爱的不可自拔。
即将失明的武士打算再看一眼自己的妻子,杀掉马贼赚些盘缠上路,其实谁也不到他是真的需要盘缠还是内心在犹豫或者挣扎着是否要回去。最终他死于马贼的刀下,尸埋黄沙,完成了悲剧的终章。武士没能杀死马贼,不只是眼睛看不到,更多因为他心事太多犹豫太多。洪七不同的地方便在于,他很直接,对错鲜明,马上行动,所以他的刀够快。
欧阳锋始终都不喜欢洪七,并非像他所说命书里“尤忌七数,是以命终”,一方面长久以来的安全感缺乏使得欧阳锋对谁都不可能卸下所有防备,另一方面社会老江湖的欧阳锋做事利益为先已然不会为感情左右。可以说洪七完全是欧阳锋对立的一种人,性情,理念,处世哲学。洪七可以为了一个妇人的请求拔刀相助替她报仇,酬劳仅仅是几个鸡蛋,这在欧阳锋眼里完全是不可理喻的。洪七是对错分明的行动派,欧阳锋凡事权衡利弊。虽然欧阳锋作为掮客为洪七招揽生意,时而还会以过来人的姿态讲述自己的人生哲学,但洪七终归和他不是一种人。就像面对一座沙漠,洪七问沙漠的另一头是什么,欧阳锋只会说另一座沙漠咯。最终洪七带着妻子骆驼朝向沙漠向北逆风而行,欧阳锋也只是站在峰顶驻足远望。
洪七远去的背影应该搅动了欧阳锋的心绪,让他思考很多,关于人生,关于爱情。或许说欧阳锋命中的克星是洪七,然而那么一瞬间洪七不正是欧阳锋的导师么。
收到白驼山家信,得知心爱女人两年前的离世。自儿时建立起来的人生信念与准则在那么一瞬间被瓦解,欧阳锋的内心是崩溃的。长久以来觉得自己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其实这种安全感的缺失却是一直存在。
此刻,他将醉生梦死一饮而尽,他以为会忘记,结果只会记得更清晰。大家都以为,醉生梦死可以让人忘记过去忘记烦恼,可真正想记得的事情又怎么能轻易的忘记呢。醉卧桃花岛的黄药师不会忘记最爱的人,对着倒影舞剑的慕容不可能忘记。毕竟当你不再拥有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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