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腊月初八,是我度过的第三十七个腊八节,是二十多年后我和父母家人一起共度的腊八节,也是有了孩子后的第一个腊八节。这些叠加在一起的契机,使我重温了家乡的习俗——冻腊八冰。
腊八冰是一碗冻成冰红糖水,形状和碗相同,又是在腊月初八的早晨冻成,因而得名腊八坨,是陇东黄土高原上流传久远的的腊八习俗。 小孩儿是冻腊八冰的主角,在腊八节前一天傍晚隆重登场,一吃过晌午饭,他们就开始挑选自己最中意的碗。窑洞里的碗筷摞在擀面案板靠着墙最远的一边,个头小的孩子要搬来小板凳,爬上案板,在一摞一摞的碗里翻弄,选出自己最喜欢的一只碗,再踩着小板凳从案板上下来,站回地上,把选好的碗一字排开,摆在案板上。
父母搬来糖罐,给孩子的碗里分糖。这时候,孩子们盯着自己碗,也盯着旁边的碗,怕自己碗里的糖少些,姊妹们碗里的糖多些。父母一边尽量保持公平,一边提醒孩子们糖并不是越多越好。分好糖,用开水冲泡,拿一支筷子在碗里转圈翻搅,水面上泛起白色的飞沫,孩子们的眼神一会儿看飞沫出现又消灭,一会儿跟着糖水打转,一会儿又看向姊妹们的碗,交谈品评着碗里的糖水冲的如何如何,又或者谁谁的腊八冰冻出来会怎样怎样。又或者忍不住先喝上几口“尝尝”,使自己的品评和预测显得更有“根据”。这时候调皮的孩子,会把别人的糖水骗到自己肚子里。
冲好的糖水放在一边散温,父母给孩子每人一枚铜钱和一段毛线头,用毛线头穿过铜钱上的孔,线头打结,穿在搅匀糖水的那支筷子上,再把筷子搭在碗沿上,铜钱就沉下去,一躺在碗底,所有的准备就都做好了。 天刚一黑,大人把一只只盛着糖水的碗端到室外,放在窗台上或者空气更寒冷的土墙上去,孩子们簇拥在大人身后,一定要看清楚自己的碗放在了哪里,确定自己的碗被放稳了,不会跟别的碗混淆,才肯放下心回到屋来。
糖水要在室外放上一夜才能上冻,孩子们既想早点睡着好让早晨早点到来,又满怀期待而睡不着,躺在被窝里挣圆眼睛问父母,“我的腊八坨冻住了吗”?妈妈一边纳着布鞋底,一边不紧不慢地回答说:“还早呢”。等着等着就等睡着了,再醒来时,母亲还在纳鞋底,又说“没动住呢”。孩子觉着已经睡了一觉了,怎么还没有冻住呢,疑虑大的孩子会不听劝阻,一定要穿上棉衣到室外去查看一番,才能安心接着睡。
后半夜,月牙沉落,星辰稀疏,所有的油灯或者电灯都睡了,孩子们期待的心灵也在睡熟了。早晨一睁眼,时间来到了腊八,当孩子们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们立刻想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腊八坨,嗖一下钻出被窝来,等待他们收获的是各种各样地结果……
大人已经把碗取回屋里,收走了搭在碗沿上的筷子,放在灶台上等着孩子们醒来。片刻,碗经灶台上的热气回暖,孩子们抓住露在冰外的毛线圈,轻轻一拽,腊八坨就从碗里脱离出来了。伸出舌头,舔一口被冻在冰里的铜钱,甜丝丝的,冰凉冰凉的。
如果孩子们一只碗都没有看到,就会急切地问大人缘由,大人们略带遗憾地说,“天气不够冷,还没有冻住,再给你们冻上一会。”或者只有少数碗里的糖水没有冻上,那是因为糖太多了,水太少了,天气又不够冷,冻不住太浓的糖水。
如果遇上天气一点都不冷的年份,一晚之后,孩子们能享用的仍然一碗糖水。
也会有一些重大的意外出现,比如糖水被偷——某一只碗里的糖水少了很多,那是调皮的姊妹在查看糖水有没有上冻的时候,趁着碗的主人熟睡,偷偷把他的糖水喝掉了。被偷的孩子不会善罢甘休,追打哭闹一直持续到早饭前后,给腊八的早晨增添了喧嚣和热闹的气氛。 早饭后,孩子们仍然围在一起,品尝和讨论他们的腊八坨,把第二年的腊八节畅想上一番。 如果赶上上学的日子,孩子们或许拿着他们已经啃掉一半的腊八坨去上学,在路上跟别的小同学接着讨论或者打闹。各家的小孩子聚在一起,手里的腊八坨各有不同,有的人家用是红色的毛线,有的人家是绿毛线,还有的人家用的是自己捻合的麻线绳。王家用的是铜钱是黑色的,李家金黄色的,张家用的花花绿绿的纽扣。多数腊八坨是深红色的,也有少数竟然是白色的,跟用清水冻成的一个摸样,看上去少了些食欲,那可能是因为赶巧家里红糖用完了,或者小孩子坚持要用白糖。
在气温偏高的年份,或者为了补偿糖水被偷的孩子,冻腊八冰的游戏在第二天晚上接着上演,但是却不那么让人兴趣盎然,情迷神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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