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走两步,屈膝跪下,双手合十,弯腰以头叩地,起身再行两小步,跪地叩头,两步一叩头,如此踟蹰前进,周而往复。天色渐晚,夕阳将倾,散落一地金色余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公路上,偶尔路过几辆行色匆匆的小汽车。完成最后一个叩头后,针尖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以防其聚拢而来,顺流而下,洗去脸庞上厚厚堆积的黑黢黢的污垢,令人无法辨明身份的污垢。手掌抵住前额,左右摆动快要僵化的脑袋,小而圆润地眼珠四处打量,针尖欣喜地发现,半山腰有座凉亭,今夜至少不用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了。
一只猫,卧坐在凉亭布满破裂纹路的石椅上,余晖照耀下的一角,伸着舌头,不断舔舐前脚掌的肉球,凉亭外边传来重物压碎树叶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慢下舔舐的动作,微眯起眼,盯着声音的源头,一团黑不溜湫的影子从树林里摩挲着靠近,趔趔跄跄,摇摇晃晃。踏上凉亭台阶时,差点一头栽下去,幸好慌乱中抓住扶手,及时稳住身形,看来是个人,换上另一只脚继续舔舐着脚掌的肉球。
针尖迅速稳住身形,就在刚才心尖猛跳一下,像是有什么要从心脏里头穿破而出一样,虚惊一场,是恐惧吗?但现在还有什么值得怕的呢?一头倒下,再也不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凉亭里,直扑针尖眼帘的,是那只吐着舌头没完没了舔舐脚掌肉球的,正眯着眼打量他的,猫。说不出什么品种,毛色暗淡,如同这座久无人问津的凉亭,盖了一层灰。
“你好,猫君,无意打扰,多有冒犯,实在抱歉。”说着抱歉的话,却是有条不紊地将背囊放在地上,那里面是他全部的身家:几根火腿肠,几瓶纯净水,一些面包,还有几块压缩饼干。
见猫无意搭话,针尖继续道:“萍水相逢即是缘,猫君何必见外,我不是一般的,我能听懂你的话。”
猫放下舔舐的爪子,端坐在石椅“你是谁?”
见猫君回话,针尖笑答道:“过往是尘客,当下嘛,针尖君是也。”故作潇洒,双手抱拳,作揖状:“请教猫君大名?”
“无名。”见人痴状,言语无有阴邪,尽是明朗之意。几个跳跃,便至针尖旁落座。
针尖再次朗笑道:“余晖已尽,山风时至,而又明月欲出,于此凉亭喜见君,不如称呼你,凉亭君吧?凉亭君,你看如何。”
“随意”猫君摇摆几下尾巴,随后将其盘绕在身后,眼神清冷,像极了广寒宫那窗前梳妆地绝傲仙子。
针尖从背囊拿出两根火腿,剥掉外壳,自己吃了一根,扔了一根给猫君,猫君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丢了那份绝傲姿态,几口便将火腿一扫而尽,末了,又开始舔舐起脚掌。
“苦行僧?”猫君觑了一眼针尖两只膝盖处的黑色血痂,上身衣服千疮百孔,下身勉强避体,脚掌赤裸,空无一物。
“啊哈?是,也不是,只是做着苦行的事,但不是僧人。”针尖揩了揩嘴巴,
“凉亭君呢?是猫咪山神吗?哈哈哈。”
“土生土长的野猫,你要这样说,也行。”猫君白了针尖一眼,“你很奇怪,不是一般的人。”
“奇怪?不是一般的人?”针尖摸了摸任凭风雨清洗的头发,“哦哦,你是说,我能和你交流是吧?哎哟喂,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针尖君也不是很清楚嘞,只是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后……”
“那档子事?”猫君停下动作,瞟了一眼眼睛眯成缝,嘴角上扬,傻帽式笑着的针尖君。
这时,月光继承余晖的意志,斜撒进一人一猫的凉亭,几声山里不明生物的怪叫也在这时传来,孤独与寂寥被划开了。
“本来想考研究生的,也和家里商量好了。”针尖睁开眯着的眼睛,双手抱住后脑勺。
“本来?”猫君重复般低语道。
“嗯,是本来,可在那个世界里,我时常觉得缺了点什么东西,时常又觉得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粘住了。”针尖一板一眼地回答猫君,仿佛是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那般。
“是觉得缺了自由,而又被命运粘住吧。”猫君笃定道,“以往也有流浪汉和苦行僧漂流至此,他们在这里,在凉亭瓦盖下,在月光倾撒下,在我耳边,嗫嚅着自由与命运。”
“哈哈哈,没想到凉亭君,竟有如此大智慧”针尖侧过身子,对着猫君竖起大拇指,而后“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没有自由也好,被命运粘住也罢,我只想选择我的选择。”
“‘我选择,我存在。’这是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逻辑。”猫君若无其事的舔舐脚掌道,
“佩服佩服,我针尖君,实在是五服投地,若有香蜡纸烛和关二爷的金像在,我针尖君必定要拉着凉山君,在这朗朗明月下,凉山结义!”针尖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道。
“你还没说完那档子事呢。”猫君不予理会。
“哦哦,那档子事嘛,”针尖拍打几下上衣,“那档子事嘛,就是装死。”
“装死?”
“不错,凉亭君,就是装死,过往中尘客,我本来是一名打算考研的大学生,可那天不知怎的,就像鬼上身了似的,脑子一片昏昏沉沉,正好和那天的天气一样,云朵,乌黑乌黑,也是那般昏昏沉沉。在鬼的驱使下,我写了一份遗书,说是遗书,也就一句话,‘我死了。’,然后就在离学校不远处的江边,脱了衣服,脱了鞋子,我当时还害羞极了,四处瞧了一眼,没人嘛,最后扔了手机和遗书就跑了,随便在垃圾桶里找了这一身行头,怎么样还不错吧?”针尖得意站起来转了一圈向猫君炫耀道。
猫君再次白了他一眼,“再然后呢?”
“再然后嘛,就没有然后了,我失去了一切的一切,可同时我也得了一切的一切。听说西北那边有一块圣地,我就一路向着方向走咯,再然后也碰见过苦行僧,两步一跪的动作,简直让我感觉像是被核弹击中一样要命,情不自禁个,就跪倒了凉亭君,你的面前咯。”针尖再次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此后呢?继续朝着那去嘛?”猫君眼神复杂。
“肯定的呀,要么到达那,要么死在到那的路上,无论怎样,我针尖君,已经决决然的脱离那个世界了。”针尖说完便倒地睡去,沉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
“喵~”猫影离去,本该就属于深山的那些东西,随着猫影的离去,争先恐后挤进凉亭,孤独与寂寥。
清晨,露未滑下草叶,远方盘曲环绕地公路上,有人在两步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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