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虽然我几乎没有描述过我的爸爸。

        我印象中我读幼儿园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爸爸都准时摆好板凳，打开电视让我看动画片；几乎每个周末，爸爸妈妈都会带我去公园玩；只要爸爸拿了奖金，都会带妈妈去买首饰，然后给家里添置各种当时新潮的大件儿。

        那时爸爸很热烈。

        读小学的前三年爸爸会因为我犯错打我，后三年更多的是鼓励。

        记得一次吃晚饭的时候，刚开始动筷子，我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饭碗。不知怎么的，爸爸立马厉声呵斥，罚我在家门口罚站。我硬被扯出家门，眼巴巴地看着爸爸把门砰的一声拉上，独自在深秋昏暗的楼道拐角立着。不知过了多久，我饿得靠着墙坐着，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好几次我慢慢抬起头，看到的还是黑色紧锁的铁门。楼上的小朋友看我如此狼狈，带我去买吃的，我没有多想，跟着他去了。正啃着一个烧饼，回到楼下，就碰见焦急的妈妈。原来爸爸开门发现我不在门口，又气又急，转念，又急又气。于是爸爸在家等我，妈妈出来找我。但那天晚上最终还是挨了打。以前爸爸习惯用筷子，那次用的竹条。

        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有一天爸爸很郑重的向我道歉，说小时候不应该打我，也不应该那么凶的骂我，还说以后要改变教育方式。当时我不到10岁。现在已经不记得当时爸爸的表情，也不记得我的想法。可以肯定的是，爸爸的表情应该很复杂，而我的想法应该很简单。

        那时爸爸很粗犷。

        读中学的时候，父母都失业了，爸爸在生活的重压下用另外的方式表达着他的情怀。

        很多天爸爸都早出晚归的找工作，郁闷的时候会抽很多烟。但是爸爸从来都不在客厅里抽，即使最苦闷的时候，他也独自跑到阳台去抽。机缘巧合，爸爸找到了现在的工作，在一个深山里生产桶装水。周围都是农民，一周只能回来一次。刚开始的一段时间爸爸很不适应，每次回家都会带走几条烟。家里也没有再添置什么大件，东西坏了也只能自己修。难得新买的大件也是为了奖励我成绩进步，但也已经用了8年。现在，爸爸每天都用那台电脑，而那台电脑就像一个睡着了，一直打呼噜的老大爷，半天不动一下，机箱轰响还特别大。我总感觉那台电脑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但是在爸爸看来，那台电脑还“正值壮年”。

        高一第一次中期考试我考得很烂。爸爸问我：“你现在周末还有时间玩儿吗？” “有...” “有时间玩儿好啊，有时间玩儿就说明有上升的空间，我就怕你现在没时间玩儿了，哈哈！” 高中的很多个周末，爸爸都会催促我出去玩儿。

        高二夏天的一个晚上，我跟爸爸发生口角，最后演变成激烈争吵。最后爸爸愤怒地走出我的房间，在门口的时候背对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莫以为你现在高中生，了不起！莫忘了现在还是我养你！”

        高三一诊考试我考得不好，我很难过。我坐在书房里，爸爸站在我旁边，很严厉很镇静的叫我重视基础，叫我不要灰心，说还有改变一切的时间。现在我还记得爸爸讲过无数次的话：不张扬，沉住气，悄悄干。

        我去上大学报道前一个礼拜，爸爸出了车祸，右腿行动不方便，但是爸爸坚持要送我。在公寓门口分别的时候，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跟爸爸拥抱，也是我第一次看见爸爸闪现泪光。拥抱分开的时候，爸爸很快转过身去，小心的背对着我，然后把手抬到他眼睛的地方，轻轻的蘸了几下，拉起行李，一瘸一拐的走向出租车。望着逐渐远去的出租车，我看到爸爸也从后窗望着我。最终看不见那辆出租车了，我跑回宿舍，躲在被子里大哭。

        那时候爸爸很浓稠，很内敛。

        大学了，家里的一切渐渐变得稳定。

        大一第一学期返校，因为第一次实在没有经验，订票晚了，买不到卧铺，于是我托同学买了张飞机票。爸爸却坚决要求我退掉飞机票，买火车硬座。理由是男孩子，又年轻，不能贪图享受。我只得无奈退掉飞机票，转买火车票。最后我站着回到学校。

        每个礼拜都给家里打电话，每次都是我跟妈妈聊，爸爸从来都在一旁听，几乎不插一句。可我知道每次都是爸爸催促着打电话。

        每次放假回家，都会跟爸爸吵。我不太服爸爸管，但爸爸却经常想管我。爸爸喜欢讲一堆一堆的大道理，喜欢讲企业里该怎么样，在社会上该怎么样。他巴不得我从一生下来就懂这些，可惜我不懂。

        一次我俩在电梯里，难得那么近的看着爸爸。爸爸头上真的有很多白头发，脸上也多了很多皱纹，才真的明白，爸爸已经开始变老。

        因为在深山里待得太久，爸爸牺牲了很多。爸爸依然用一巴掌“啪”的方式打开卫生纸；爸爸打字只会用两个手的食指戳键盘；爸爸从来没有意识要给自己买保险；爸爸讲的那些故事也只是他对很多年前《百家讲坛》的记忆。爸爸的确变得越来越像个农民，信息狭隘，但是爸爸是为了整个家才会变成这样，毕竟上学需要交学费，房子需要还贷款，车子需要加汽油，肚子需要吃饭，爸爸不是一个人。

        是啊，爸爸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后记

昨晚跟一个朋友聊到爸爸，聊到父爱，她是刚刚跟她父亲大吵一架，算是爆发。尽管聊的过程中她说了她爸爸的种种不合理举动，但是聊了许久，她还是觉得她爸爸很好，决定今天去跟她爸爸道歉。而她爸爸的行为也确实很急躁。这或许是那个时代出来的父亲的通病。我的很多朋友都跟自己的爸爸有矛盾，之间还有爆发过比争吵更为严重的冲突。我们会顶撞自己的爸爸，会跟他吵起来，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容忍一个外人说自己爸爸的是非。想起一个父亲说的一句话：“我跟我儿子的关系就好像是我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其实是我们都不懂如何用家的方式表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