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这处村口的小碉楼,是当年刚来的时候二土匪帮着一手重修改建好的。他不说起,我几乎已经彻底遗忘掉了地板下藏起的这条直通水电站大坝的长长甬道。
当天夜里,我们就掀开盖板,摸黑下了地。甬道口子上满是冰碴儿啊,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闪着绚丽的光芒,晶莹剔透!回想起我当初一个人跌落在此处,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那种绝望的场景历历在目,被无助碾压过的感觉依然让我浑身战栗不已。那是怎样艰难的一次绝处逢生啊!
这一次,我们两人是做足了准备的,一人一只大匕首挂在腰上,两只手电的电池都多带了好几节,二土匪把他那支大抬杆儿短柄猎枪也背在了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虽然说这次要去面对的是身份明确的一群普通人,可是也尽量做到有备无患,各种情况依然扑所迷离,鬼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突发事件,带着壮胆也好啊。
“就你家下边这条小道儿,我他娘的惦记老长时间了,前两年忙里忙外,我都给忘了。早就想顺着这儿过去弄点好东西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啊,不光是霍老拐能想起去大坝那偷雷管,咱爷们儿知道的好东西可比他全乎多了,那边儿有多少好东西啊,你想破脑袋都想不到!”
“匪叔,你说……白天公安都来咱们村里了,会不会等咱这回摸过去,霍老拐早被带到镇上派出所去了?”
“不能!没看下午那大雪下的么,多么老大!那几个人就算调查完了,估计也得在电站住一宿,明天才能走,这天寒地冻的,咱门口儿的那条破道你又不是不清楚,呲溜滑的!他们能费那劲!请好儿吧,一准儿还在那!他们那边儿,有吃有喝儿,有床有沙发,舒服着呢!”
“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呢?咱俩刚见面那会儿,那些人追你是为了啥啊?你还从来没跟我说过呢。”
“去去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屁孩子少管闲事儿!赶紧走!”
二土匪把手电又晃回前路上,嗖嗖的走起来,像有啥不光彩的背景故事怕我从他脸上读了出来。我笑了笑,也不再追问,只管跟了上去。
有他陪着,这一条原本让我深觉阴森可怖的压抑甬道,走起来倒也跟观光一样。我们先后看见了我当年点起的第一堆篝火灰烬,以及不远处的第二堆。当然还有那些大长条箱子和厚帆布盖着的罐头等等物资,现在用两只手电可以轻而易举的就看个清清楚楚,这一大排未加工完整的枪管儿啊,枪托子啊,乱七八糟的零件啊什么的还在那原封不动的放着,看的二土匪两眼直冒精光,觉得都是好东西,可是激动了半天也想不出能拿这些怎么利用才好。这种军工配件又不能拉去卖废铁,哪个敢收!那些成堆的肉罐头也好,豆子罐头也好,也自然不能再当饭吃,早都腐烂的蚀透了铁壳儿了。
肥大的老鼠们还是在的,它们是这里的“原住民”,依然死守着。这处深埋地下的甬道比起他们自己挖的小洞儿来说,宽敞多了,冬天里也暖和多了。原来还敢对着我冲上来撒野的这群畜生,哦不,也许已经是当时那批老鼠的不知道第几十代孙儿了,现在是听了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就开始四散奔逃,看得我这个过瘾!不自觉的对着他们逃窜的方向狠跺了几下脚,大吼一声,逼着它们加快速度,赶紧消失!
哈哈哈哈!我开心的大笑着,因此遭了二土匪好一阵白眼儿,让我自己都觉得我的趣味一下子低俗的要命。
寻着一路上我自己当年留下的痕迹走了足有两个半小时,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土匪带了手表的原因,能知道具体的时间,感觉比以前我独自走那会儿怎么快了那么多!那时候我感觉像是在地底下闷了十天半个月呢!现在这跟郊游一样的就到了那个有大油罐的位置,我记得从这开始就有密集的电线管路的,顺着它们要不了多久就能到那根连到棚顶的水泥管道了。
果然,没几分钟我就在地上捡回了那支我当年用枪管和铁片做出的“短矛”,能重新捡回它我特别激动,它可是曾经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在绝境中给了我希望的重要伙伴啊,把它遗失时我是多么的不舍和惋惜啊。我把它递给二土匪看,像是终于能把自己珍藏在孤岛山洞里搜罗一世的财宝捧给心爱的姑娘看的海盗那样,等着对方的赞赏。
“匪叔,你快看!真能找回来!这是我那时候做的!”我兴奋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啥玩意儿啊……”
“长矛啊!”
“你可拉倒吧,就这还长矛呢啊,太寒碜了吧这也!”
“你这人说话怎么就不能好听点呢!没它我根本就到不了这儿!”,说完,我也不去管二土匪是个什么表情,把那片曾经磨了刃口的金属合页从枪管上拆下来小心的收好,放在了随身的挎包口袋里,打算一直留着它,当做永久的纪念。
二土匪用手电照了照棚顶上那根圆形的水泥管口,说:“乖乖嘞!你当时就从这儿爬上去的啊?”
“嗯,对,就从这儿拉着电线上去的。” 我也抬头看。
“那……你说这他娘的咋整?”
“啥咋整?”
“咋上去啊?”
“直接上去呗?跟我以前一样扒电线往上爬呗。哦,不用,现在咱两个人了,你直接先把我举上去,然后我再回头拉你,我现在长高了不少,力气也大多了,你再拉着点电线,估计挺轻松的就能上去了么不是。肯定比我以前那会儿省事儿!”
“我看呐,你这脑子啊,也比刚才那些耗子洞宽敞不了多少!你再好好看看!你还他娘的好意思说你长高了不少呢,你瞅瞅这水泥管子咱两谁能塞进去?”
“我以前都……呃……”,我终于知道二土匪的意思了,因为以前我就是从这个管道最终一路脱出的,所以思维上先入为主,只想着现在两人直接上去就行了,完全没有想到当时我通过这条管道的时候,身躯是多么的小巧和纤细。
这条向上的水泥管渠的工程作用可能只是通风和承担一小段电缆管线的穿线而已,现在看来只有头上的这一小段才有几根钢筋台阶,是供缆线检修的工人临时踩踏用的。再往上是越来越窄小,成年人根本无法通过,别说二土匪,就连现在的我估计也很难过得去。除了这个,更别说我猛然记起之前自己爬到管子拐弯后的那处塌方严重路段时,自己当时那么小个人都是硬塞过去的,现在过了这么久,难保不会塌陷的更严重,想从这过去估计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想到这里,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好在甬道里黑,看不出来。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比这个失算还要让我觉得臊得慌的事儿,还在后头。
二土匪压根儿没有看我笑话的意思,他正不慌不忙拿手电四处打量着。“这塌的是挺厉害的啊,不知道时间长了对大坝有没有啥影响。” 棚顶上的裂纹一条条的张开了口子,墙角也有很多剥落下来的砖头和水泥块子。
“匪叔,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怎么从这上去了。凭咱们两个人,就算回去拿锹和镐头来,把这条水泥管子加大扩宽,耗费力气不说,时间也是个大问题,那得挖到啥年月去啊,里边还挺老长的呢……唉……一开始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儿呢?” 我抬头望着上边的黑洞口,不停的转着圈,心里开始有些烦躁起来。
“唉……看来……这地方有股奇怪的磁场啊……” 二土匪低头,面色凝重的叹了口气,学着丘老九的语调儿说。
“啥?!” 他突然来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我完全无法理解。
“你到了这甬道里之后,智商直线下降,真他娘的笨的够可以的了……我都懒得说你,上不去!上不去接着往前走不就得了么!前边又不是没有路了,要不然你他娘的以为路过那些大箱子、大罐子啥的都是咋弄进这甬道里的?肯定是前边还有个大门才是正经出口啊!唉……真是笨呐!啧啧啧!” 二土匪紧着摇头摆手,一副优越感满满,得意洋洋的样子。
“往……往前走……我……” 无地自容这个词,应该被人设计出来就是形容这种时候的。当年因为火把光照范围有限,加上急寻出路,走到这里时见有逃脱的可能,就立马顺杆儿爬了,直接走了上头的管路而去。那时脑袋里只有逃生的念头,有哪个稍微像样的机会先来,就选哪个。竟然从头至尾都没有考虑过,这条路走到这里并不是终结,不是死胡同!
二土匪用短柄猎枪的枪托砸掉一枚生锈的大锁之后,推开了两扇可以对开的大铁门,两个人顺利的来到了水电站大坝的一侧排水道边的高大水泥墩子旁。而我们这时只不过是沿着甬道继续往前走了仅仅不过50米左右的距离。这更加让我觉得自己当年傻的可以,现在更是白痴的透了腔儿,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要盯着老路去选那种自找憋屈的……
这处开口十分隐蔽,不管是从大坝顶上看,还是从侧面离这不远的路上看,都很难看到这个内拐的角落。铁门紧贴着大坝根儿上的外沿平台,抵着一处连片儿的山石,而且遮风避雪,门口长满了高高的蒿草,即使在这隆冬时节也密密的挺立着一大堆枯草杆子,更是好隐蔽。这一块儿建筑构造应该不是跟大坝一起设计的,看结构功能也许是109兵工厂老厂址考虑人防工事时修建的,大坝的延伸角儿只不过是后来建在它上面,与它融合为了一体而已。甬道里的东西和设备也应该是大坝建成合龙蓄水之前就已经运进去了的,至于那些物资后来是单纯的作为战时备用还是仅仅因为不方便运输出来就常年搁置在那儿了,便不得而知,无从猜起了。
“你留在这儿接应还是想跟我一起摸过去找找?” 我们两人贴着门边儿的水泥墙根儿蹲下,二土匪压低了声音小声对我说。
“当然是一起去,下手时就算我帮不上忙,也能当个把风儿的!没那么矫情!”
“嘿嘿嘿嘿,好嘞!” 二土匪没看我,兀自贼笑。接着稍稍欠起身看着不远处的那条小道儿。
那上边有三五个穿戴的严严实实的人在巡逻,每个人手上一只手电,一根棒子。先是逮住了偷东西的,又是来了闹事儿的,水电站加了夜巡岗的人数,不光有值班的,来来回回的小道儿上,都有人管。幸亏刚才我们砸门锁的时候没人经过,要不然没准儿还没出头儿就漏了馅儿。
“现在还早,才10点半,咱们再退回门里暖和暖和,晚点再出来。” 二土匪抬手看了看表,对我说。我耸耸肩表示今天晚上的行动全听他的,他说往东我绝不往西,谁知道我智商是不是还不在线儿上。
说是暖和暖和,我以为也就进来避避风儿,没想到他还真门里门外的划拉了一些蒿草杆子和碎木箱板条儿带着我往里走了一段路,点起了一堆篝火,两个人围坐着烤起火来。人没偷出来,先给自己偷了份儿惬意。
凌晨2点,夜里的风雪,下的越来越大,渐渐成了暴雪。雪接风势,那雪粒子刮在人脸上跟用砂纸搓了似的疼。本来就只有一小窄条儿的月牙儿,被漫天乱舞的雪片儿拉起了加密的遮光布,此刻更折腾不出什么光亮来,只能勉强留下一片阴恻恻、朦胧胧的灰光。
二土匪握着猎枪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不带着这个容易惹事儿的家伙事儿出去,把它留在门里靠在墙边儿,作为万一遇到紧急情况需要撤退时的应急措施。随后领着我,躬身猫腰一溜小跑儿,快速的穿过了坝底旁的小路。跑的时候两人都是踮着脚尖,后脚跟尽量一路不着地,这样留下的半截儿脚印在大雪里不是那么容易被马上发现,要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能被风雪填平扫没了。
这家伙一副轻车熟路的架势,三拐两拐的,就到了一趟儿上半截儿刷着黄漆,下半截石头打底的方桶子房后边。稳了稳气息,立耳朵听辨了一会儿,从腰里摸出匕首,贴着后窗根儿低下把上边的一扇绿油木条厚百叶窗整扇给起了下来,刀尖儿一扒拉就挑开了里边玻璃窗的插销儿,招呼我翻身进了屋子。
“这什么地方?是关在这吗?” 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悄声问。
“嘘——!别吱声,先从这儿拿点儿东西,以后用得着,跟着就得了!”
二土匪示意我用脖子上的围巾跟他一样缠在手电筒上再按开,光线透过大粗毛线的缝隙钻出来之后显得朦胧又斑驳,只能照出非常小的一块儿范围。如果在外边有人趴窗户往里看的话,那效果也跟看见了一团小小的萤火虫乱飞差不多,几乎可以被人眼睛忽略。
这屋子不算很大,里边摆满了箱子和麻袋,像是个仓库。
现在,二土匪正在用匕首努力的撬开其中的一只大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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