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啄篇

作者: 虎柴柴 | 来源:发表于2018-09-25 02:34 被阅读0次

            我常常觉得生活中充满糊里糊涂、奇奇怪怪的相遇,很是玄妙。

            来自江南哪块水田垄上卖力拱出头的一缕野韭菜,和来自澳大利亚哪只骄傲的白羽鸡下的第八粒鸡蛋,有一天都可能被同一块面皮一道裹在神秘的东方酱汁里。

          再譬如糯米和肉馅、奶茶和黑珍珠、猪排骨和馒头片。又譬如炭火和肉筋、油锅和掌中宝,再譬如张唯和肥肉、屎和猫砂……

            于是出现了更奇怪的事,世界上居然有张唯这种人。张唯同学未免太依恋自己喜欢的食物,而张唯同学喜欢吃的东西又未免太多了……

            她的那两只猫,吃的也多,胖成猪崽。

            火锅!炸鸡!片皮鸭!

            ……对不起,这里列举的都是我喜欢吃的。

            因为如果把张唯同学爱吃的食物一一列举,笔者这篇文章很可能走上商业化的道路,因为我大概率会因此出版一本精彩的《十万个能吃的——地球可供食用的物质大全》。这当然很挣钱,但听起来很不文学也很不高雅,等我将来要买房时再考虑。

            张唯喜食面包。这种喜食不但体现在口腹,而且就连烘焙的香气也甚是喜欢,面包房里涨溢的小麦与奶油的香气总是直抵心窝。银泰创意城的芝士流心塔、华师西区的蛋黄酥、未来城对面的肉松小贝和绿豆冰糕、珞珈胡同外的榴莲酥和红豆饼——好多次,这个人都拖着我的袖子不放手:

          “我就进去看一眼!我不吃!我就看一眼!”

            张唯这么信任我,我当然不能辜负学妹的这份信赖:“看什么!我们买!想吃就买!”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张唯站着,『就看一眼!』『可不是我自己要买的!』『哎呀你真烦你又害我长胖!』——就十分美好。

            写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感到某种潜在冲突的症结所在——我原本想在文章里夸一夸她优秀的自制力——不管喝多少杯奶茶,每一杯都坚决无糖或微糖的强大坚定的精神品质。

            但是,等一等,我发现了,『不管喝多少杯奶茶』『多少杯奶茶』『奶茶』???

            一天喝八杯奶茶,整日靠奶茶续命的张唯再不戒糖才有鬼了???

            不然甜死她叭???

            所以,为什么喜欢吃鱼皮肥肉芝士挞绿豆糕烤猪蹄肉松小贝还一天喝八杯奶盖的张唯能毫不肥胖还永不吃腻?这大概是在难度上可以和『灭霸打响指为什么不会把自己打没』并驾齐驱的问题。

            当然她自己不这么认为,而且日复一日一边吃一边在长胖的焦虑和痛苦中虚伪打滚,但在我看来,她真的不胖。她没有肚子也没有双下巴,就跟她自以为曾经拥有但其实从未出现过的硕大的胸一样。

            既生瑜何生亮,既生奶茶何生脂肪。

          这个小姑娘并不在意吃相,饮食间常充溢着得意的饕餮。吃珍珠丸子囫囵吞之,下巴上往往粘一粒糯米;吃红烧黄鳝鱼懒得用筷子,而是从鱼尾开始吸鱼肉,最终能吐出一条完整莹白的鱼骨头;奶茶里剩下的黑糖珍珠和小芋圆更是绝不放过,假如没有技巧打开杯盖——她则决然乎在任何场合——至少是不少场合——吸得啧啧有声。

            “天呀!也太好吃了叭!窝哭惹!

            这种饕餮之外,又充满了少女的活泼可喜。她从不吝于夸赞我妈的厨艺:

            “阿姨做的饭太好吃了!窝哭惹!

            “小黄鱼实在太好吃了,窝哭惹!

            “天呐,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糖醋排骨!!!!我哭惹!!!

            一串话下来,把我那个天天和我凶叨叨剑拔弩张的母亲大人夸得眉开眼笑,遂极力叮嘱:

          “张唯中秋节再来呀!国庆节再来呀!你过节在武汉不在家,就来我们家过节呀!”

          “你看人家张唯,好乖好乖呀!”

          我吃惯了我妈做的菜,很少夸她。

          张唯说她妈妈少下厨,很少吃到。

          那个夜晚,另一个妈妈和另一个女儿坐在同一个客厅里得到了满足。来自八楼的穿堂风呼呼啦啦地刮过,我们的饭桌背后的窗子里映着其余九千九百九十九家灯火。

            让我想起从前,汪曾祺年迈了,在远行的归途中捡到一朵很大的蘑菇。老人家就一路带着它,高昂又谦和地,行过迢迢的水程和迟迟的山路,只想让家人在晚餐时都能一品那只蘑菇的鲜美之味。夜幕、夜灯和夜色里的饮啄,都氤氲在蘑菇羹乳白色的汤气里。

            这样看来,还有一道菜很值得一提——过桥米线,最好是阿香米线。武汉的阿香米线我陪她去过两次,一次在武昌的银泰,一次在汉口的宜家。两次她都志得意满,高兴得像一只两百斤的狗子。

            吃阿香米线的张唯和寻常有点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喜欢到『近乡情更怯』的地步,也或许只是因为阿香米线很烫……她吃米线时反而不着急了,布菜、捞面、勺汤,像一只叮叮当当的八音盒。

            我坐在旁边,像断手断脚的智障儿童一样,等着她为我用米黄色的木头勺子舀满一碗乳白鲜美(但我非要说:胡椒味太重)的汤。肉片和鸡柳永远是我的,她则有最爱的青菜叶和一粒也不啃放过——就是半粒也要捕捉起来吃掉的玉米粒。

            她自以为自己不热爱生活,可是举目所望,生活里尽是她所热爱的东西。

            有一天,我同她去电影院。时间赶不及,只好喊来一辆计程车。让我们猝不及防的是,由于司机师傅对路况不熟悉,遂以车所能及的最佳状态向电影院的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好气哦!张唯快气哭了。

            我们好不容易南辕北辙地回到电影院,抢着买了煎子生的鲜虾、鲜肉和荠菜煎包,就风尘仆仆地往迟到已久的电影厅跑。刚坐下没喘平气儿,我就听见“哎呀”一声,转头看,张唯一口煎包咬下去,满满的肉汁飙射了她的新裙子一身……

            好气哦!张唯快气哭了。

            张唯要气哭了是很可怕的。我惊恐地缩在座位上,假装沉浸在电影的文艺世界里。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穿来悉悉索索声。

            我心惊肉跳地回头,在电影院里轰隆隆的炮火声中侧耳,听见一个委屈巴巴的姑娘小声嘀咕:

          “天啊,包子里面的虾也太好吃了吧!!!窝哭惹!!!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饮啄篇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kehko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