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

上次见他是一年前，听说他家里的宾馆看门，我便赶去他家的宾馆。他是我表叔家的弟弟，比我小三岁。

那是一个冬天，路上有积雪，宾馆的淡季。我推开宾馆的门，他在低头看手机。胖了，头发变的稀疏，看起来还有些秃，胡子也没刮，一米八五的身高配上185的体重，妥妥的一中年发福大叔的形象。

我还记得他出生的时候也是一个冬天，同前一年一样，去他家的路上有积雪，那年的冬天这个小生命诞生了，看着他一路的成长，由小变大，由熟悉变得陌生，让我不由得感慨生命的神奇和命运的无奈。

小时候，他与我是最亲近的，我总是让他喊我亲姐。我总是会带着他一起去麦田里放风筝，去摘桑葚，一起玩沙包游戏。那个时候的他天真，可爱，也很活泼。他上五年级时，我问他班里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他低下头，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再后来我上高中，大学，我们见面的机会变少了。上我只是从家长的口中听说他初中没上完就怎么都不愿意上了，表叔没有办法只能让他去市里上学汽修的中专。

我对此感到遗憾却又无能为力，他的初中也是我曾经的母校，我再了解不过了，我的母校以军事化管理而远近闻名，不许走读，只能住校进行统一管理，一个周回家一次。

学校管理非常严格，甚至有些没有人情味，一个班有四十多个学生，每个同学都会挨揍，连第一名也不能幸免。老师们有两种棍子，一种是很粗的那种，用来打屁股，还有一种非常的细，专门用来抽小腿肚。

成绩差的孩子尤其是男孩会经常被揍，除了因为成绩不好受处罚外，其他一点小的差错都会被放大。邻居有一个跟我一届的男孩，就是因为打上课铃了，急匆匆的往教室跑，被教导主任抓住，用脚从讲台上踢到教室的后黑板。那次回家后，他说不想上学了，他爸妈非常生气，不答应。可掀开他的衣服，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便再也不逼他上学了。

具体在我弟弟身上发生了什么，虽不得而知但也可以想象。那个时候，我正在准备高考。后来那个爱打人的教导主任在我们乡镇西头的大桥上，被曾经中途辍学的几个男孩骑着摩托车围起来暴打了一顿。

上大学后，与弟弟的联系越来越少，除了节假日见面以外，其他时间，都是通过“听说”来得知他的消息。听说他中专也不上了，还谈了一个女朋友是公务员，比他大六七岁。家里都觉得弟弟被那个女孩骗了，我表叔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做了多年生意，在老家，家底算厚实的。

真正发觉他不对劲是听说他买了房子，每个月还一万多的房贷。我回家，告诉他，我在家，要不要来找我玩。他说他正要开车去县城买一床被子，问我去不去，给我买好吃的。我说去。

坐在副驾驶上，我直奔主题，问他哪来的钱买了房子还还贷款。他说他现在在外贸公司，比较挣钱。他说他没有跟别人说实话，觉得别人会不相信，其实他买了两套房，都在一线城市，每个月还两三万，他还开了一间公司，一副少年得志的样子。我追问，开公司，除了钱还需要人脉，你哪来的人脉。他犹豫了很久，告诉我要替他保密，这些事他谁都没有告诉。我答应了他。

原来他不上中专以后去了北京做销售，别的销售员都会私下扣点钱到自己的腰包，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时间久了，他被销售公司的一个高层看中，在高层身边工作，有一次出差，有一只狗发疯似的向高层冲过来，是他，挡在前面，被咬伤。高层五十多岁，没有儿子，从此对他视如己出，生病发烧，都是那个人带他去医院打针吃药，给他做饭，还给他过户了两套别墅，带他一起挣大钱，开公司的人脉也是那个人提供的。

像听故事一样，我半信半疑。从小到大，他和我表叔的关系就不是很好，他刚上中专那会，年纪小，又是新来的，经常会被欺负，有一次钱包丢了，打电话回家，表叔很生气的说你怎么不把自己给丢了，这件事他记了很久。那个人，是不是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的温暖。

我继续问，你平时的具体工作是什么，他说送送材料，文件什么的，有时也会开车送现金，有时候需要跟一些人喝酒，喝一瓶五粮液一万块。我再细问，他只说他的钱都是拿命挣得。

我缓了缓神，告诉他：姐姐现在也很年轻，没有太多的人生经验和阅历，没有办法给你很好的指引，但我知道，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你还是不要干了。

他说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被子吗，我经常做噩梦吓醒，然后出一身冷汗。我问做了什么梦？他说忘了。他说他很矛盾，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多说无益，我只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身体。那个时候，他刚满20岁，还有着少年的模样。

两年没见，再次看到他就是一年前了，他听见有人推开宾馆的门，并没有抬头，还是在看手机。我调侃他：这谁啊，是我叔还是我弟，这怎么像叔啊。他抬起头来对我笑。

可我却笑不出来，花季的男孩却是一副大叔模样，弟弟啊，你是经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