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我和我。

站在积满尘埃的卫生间的镜子面前，她看见了隐藏镜子上的污渍里的自己的脸，不过她实在是分不清，那些斑斑点点到底只是稍微用力就能擦掉的灰尘，还是这些年积攒起来的雀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吧，她想着，不管是属于镜子或是属于自己，这污渍确确实实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使自己无法分辨，但一旦自己的目光移向别处，这些碍眼的家伙就绝对不会尾随，这么想来，如此令人头疼的东西也变得可爱起来。

之所以可爱，是因为转眼就可以把它忘掉，即便是永远也不提起，它也不会有任何报复的心理。她也知道，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说不定下次再到这面镜子面前和自己叙旧的时候，就惊奇地发现这些污渍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殖民扩张。这还不是赤裸裸的报复吗？除去这些报复是存在于镜子本身，还是在自己的皮肤上，会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情绪体验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吧。

她摇了摇头，鼓起勇气和镜子里面那双许久未见的眼睛对视，试图寻找一些任何人都给不了自己的答案。她必须穿透眼前的这面类似玻璃的东西，独自跨过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独木桥。

可是，她在镜中的瞳孔里，只看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以及在火中拼命挣扎的自己。

“救我”。

她听见大火中传来的熟悉的声音。虽然身体积满了能量，巴不得光速冲进大火里，即使无法解救自己，至少也能和自己一起成为灰烬，但双脚却如同在草原里踏进了罕见的沼泽一般，无法动弹。

“我知道的，我并不想救自己。”

眼泪从她的眼中宛如夏天的暴雨一样倾泻，淹没她的脸庞，冲进她的嘴角，重新进入她的身体，苦涩随着血液抵达她身体的每一处。她终于觉得自己掉进了空无一人的深渊，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要是一切都能重来该多好啊，这样就无需去考虑做过多少不恰当的事情，也就不用时刻担忧着会给别人和自己带来麻烦了。倘若一不小心做了一些不被期待的事情，说了一些不动听的话，对身边的人或事造成了伤害，马上就能得到重新来过的机会，将那些不应该出现的场面永远消除，那该多好啊。

这么一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场面能令自己这般后悔呢。

是那一张被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的写满情绪的信纸，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不留情面如同负30度的冰箱里的冰块一般寒冷的话语，还是从头顶上飞过的载着再也不见的寄托的飞行器？

也许就是那一阵吹过了山顶的狂风吧，它哪怕一直如此冷酷无情，也不会残忍到无处可寻，这一点，可比自己那些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记忆强多了。

她竟然开始懊恼，到底为什么记忆如此不平等，一个人说过的话语为何只在另一个人的心中开枪呢。

是因为夏天快要结束了吧。

她伸手关掉了灯，即便有灯也十分昏暗的卫生间顷刻间就消失了，这里的黑暗和任何一处的黑暗，都一模一样。

她的在镜子里燃烧着的瞳孔，也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