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
王安石
自古功名亦苦辛,行藏终欲付何人?
当时黮暗犹承误,末俗纷纭更乱真。
糟粕所传非粹美,丹青难写是精神。
区区岂尽高贤意,独守千秋纸上尘。
写作本诗,诗人怀有一种悲凉的意绪。一开头,他就慨乎其言:自古以来,凡是事业上有所成就、在历史上建树功名的人,总是历经辛苦、费尽心力的;可是,到头来,又有谁能够如实地记录下他们的行止、事迹(“行藏”)呢?在这里,诗人提出了一个难以破解、令人心情沉重,却又富于哲思理蕴的尖锐问题:自己费煞移山气力完成功业,然而,一瞑之后,却要完全听凭作史者去摆布,评羁好坏,指点妍媸,个人完全不由自主,无能为力。
那么,这种悲剧性的现象又是如何产生的呢?在颔联中,诗人从客观与主观两个方面,分析造成这种所传非实、所论失真的原因。历史是一次性的,当一种事物成其为历史,作为“曾在”即意味着不复存在,特定的人、事、环境尽数都消逝了。那么,即便是时人,由于历史本身存在着难以把握的某种不确定性,在恢复事物原态过程中,已经处于蒙昧不清(“黮暗”)状态,像《庄子·齐物论》中所言:“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暗。吾谁使正之?”至于过后(与“当时”相对应的“末俗”),那就更是猜谜般的纷纭争论,其间肯定夹杂着不同程度的主观性介入,这样,就必然“是其所是”,遗失真相了。
颈联,对问题作进一步的深化。诗人说,这样一来,史书中所载记下来的,就不可能完全是精华(“粹美”)了,很多东西都是糟粕。《庄子·天道篇》:“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耶?’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丹青”,泛指绘画艺术,这里也是借喻。意思是,就绘画来说,最难于措手的是描绘人的精神世界、神采气韵,那么,撰著史书的人,限于主、客观因素,自是更难真实地再现历史人物的精神面貌了。
诗人最后的结语是:就凭着这么一点点的不尽真实的历史记载,又怎么能把古圣先贤的精粹思想尽数地表达出来呢?可笑的是,后世末流的俗儒,却抱定那些千载传留下来的糟粕(“纸上尘”)不放,视同瑰宝,以讹传讹。“区区”有多义,除了渺小、些微,还可作诚挚、拳拳解。这里取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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