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啊幀的印象中,黄色的泡菜总是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出现。早春阴天,村上头的一个妇女会蹬着破旧发黑的三轮车,把两罐泡菜玻璃缸载到村子中央的小铺仔旁边,贩卖。
5毛钱一小碟,两三片发黄的泡菜,汤水是甜的,酸酸甜甜,再沾上廉价的辣椒酱,不辣反而更甜了,小孩子们争先恐后的买,囫囵吃掉。阿帧的妈妈不让他吃,说小孩吃了对身体不好,但是阿帧一有零钱就跑去吃,澌溜,甜甜的泡菜在嘴里发出比鸟儿叫声还爽脆的声音。
阿帧的零头钱仔多数是妈妈给的,偶尔爷爷也会给,爸爸在外面工作。爷爷一辈子是农民,极少离开自己的土地,农闲时和村里的老人聚集在村中央老榕树荫下纳凉,或者在铺仔旁边生火取暖。阿帧从没见过生火的那根大木头像灶里的木材那样熊熊燃烧起来,生火的木头只是怏怏的燃着,微微的热着。阿帧盯着那根木头会睡着的。爷爷见阿帧有了困意,看着他的这个小孙子瘦弱的身材,想起自己平日里也没大招呼他,顿时生起了怜意。
“阿帧,来,阿公给你一块两块钱去玩玩吧。”
阿帧没回答,怔怔望着爷爷,心里突然紧张起来,突然的关心弄得阿帧不知所措了。阿帧带着敬畏的心情默默的接了钱,是五块。
阿帧起身就跑,他从没有跑的这么快过。阿帧有钱了,他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但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爷爷给钱了。阿帧听到爷爷的那句话开始,心里就觉得难受,他不想再多呆一秒钟。现在他终于逃跑了,逃离难受的心情,逃的远远的。空气开始变得闷热,闷热结成一团雾堵住了阿帧的喉咙,阿帧啪啪的小脚丫子慢慢停了下来,他奇异的听到自己胸腔内有个东西嘣嘣踹个不停,阿帧看过电视,知道那是心脏。阿帧感觉到了异常,他的心脏从没有这么响。他突然害怕自己会死掉。阿帧回头看看爷爷,发现爷爷就在不远处坐着也看着他。阿帧掉过头,朝向泡菜走去。
那种对死亡的启蒙不过是阿帧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的小插曲罢了,那天早已被泡菜的美味埋没掉。阿帧有无数个小插曲,诸如和邻居家的小孩看电视,和小伙伴打“B”(玻璃珠),但是阿帧最喜欢的小插曲就是去小铺仔买东西吃了。
小铺仔是村下头一个大叔叔开的。叔叔身子不大,瘦瘦小小,眼睛细,被村里男人们起了个绰号“想巧儿”,意思是他有法子挣他们的钱。阿帧觉得你挣我的钱,那我也挣你的钱,而且自己手头并不宽裕,所以,他学会了偷。
店里的商品大多是零零碎碎的小孩子吃的零食,阿帧每次进去都假装仔细挑选,实际上眼睛斜来飘去,注意着店主人的眼神。看店人稍不注意,阿帧就悄悄地把零食塞进口袋,最后买点便宜东西付钱。阿帧自以为自己干的天衣无缝,天不知地不知他们都不知,每次经过“想巧”的瓦屋小铺仔,他都沾沾自喜起来,沉浸在不劳而获的美妙快感当中,他想,要是每天都能这样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唯一不足的就是提心吊胆,以及羞愧心。阿帧远远见着“想巧”就跑开了。还有一点不足就是不能天天这样,因为他只能在“想巧”的女人眼皮子底下去偷。女店主看店时不会去注意买东西的人,只会收钱找钱,可“想巧”就不同了,自打阿帧一进入店铺仔,“想巧”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阿帧。“想巧”不愧是“想巧”啊,阿帧暗地里想。
渐渐的,随着阿帧的屡次得逞,阿帧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他决定冒险,在“想巧”眼皮子底下偷。
他带着惶恐的心情走进店里,左手揣着钱捏成稀巴烂,扑面而来的是杂乱无章林林总总的小零食,接着他看到“想巧”高高的站在零食后面。阿帧不由得心虚了一下,赶忙避开了“想巧”的眼光,仿佛“想巧”是电视机里八路军的团长,指挥千军万马,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汉奸,注定会被八路军打败。阿帧觉得难受极了,想即刻逃离。他看到“想巧”的女人也在旁边坐着,这给了他些许安慰,再说哪有进店不买零食的,这就走了“想巧”肯定心里生疑,如此一想,他决定硬着头皮去干。像往常一样,又不像往常一样,阿帧畏畏缩缩地走来踱去,动作笨拙的挑来挑去,过了一分钟,还是没逮着机会下手。阿帧知道“想巧”的眼光一直没离开过自己,他不敢抬头看,阿帧觉得“想巧”的眼睛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直射他的心脏。就在阿帧以为要这样僵持到晚上时,机会终于来了。有人来买烟,烟摆在“想巧”背后的货架上。阿帧已经能看到自己得手之后沉浸在快乐里的笑容了。
就在“想巧”转身取烟的时候,阿帧趁买东西的人和卖东西的人不注意,仓急地把小零食塞满自己的小口袋,就像青蛙捕食苍蝇。那是电视里动画片和科教频道里纪录片播放的画面,可是阿帧从来没见青蛙伸出过舌头。
成功了成功了,阿帧沾沾自喜的想,似乎自己比喜羊羊还聪明。阿帧赶紧拿起一小包零食,付了钱。然而就在阿帧转身迈出第二步时,“想巧”叫住了阿帧。
“等等,小孩,你裤带里装的是什么?”
“手纸。”
“手纸这么鼓呢,来,我看看。”
说着“想巧”走出零食堆,径直向阿帧伸出一只大手。阿帧不让看,边说这是刚才买的零食。“想巧”伸出另一只大手,一手掰口袋一手取东西。裤带里面真有手纸,接着是崭新的小零食。
“谁的崽啊,敢偷东西!”“想巧”嘲讽的向其他人说着。
其他人看着阿帧笑,让阿帧羞红了脸,无地自容,阿帧觉得难受极了,只有跑。阿帧一把夺过“想巧”手里的手纸和自己刚刚买的零食,撒脚就跑。跑出铺仔,跑过戏楼,他觉得“想巧”逼人的琼琼目光和旁人尖锐的笑声依然在他背后紧追不舍,只有跑,赶快跑,阿帧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比上次跑开爷爷还快,似乎只要跑就能甩掉心里的难受。阿帧不敢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跑啊跑啊,塞过青蛙,比过燕子。燕子在家筑的巢拉屎真臭。阿帧想化成燕子,回家去,这样大人们就看不到自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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