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過自殺嗎？”
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伏筆，坐在我對面的C冷不防地口出此言。正在往蓋碗里注水的我停下手裡的動作注視著C。
不管怎麼看我們都是普通的量產型女大學生，正在量產的四人間宿舍，用量產的茶具喝著量產的紅茶。
年輕人聚眾喝功夫茶或許不怎麼常見，但由於茶學這個專業，十分普通的我們時常聚會在宿舍喝茶，和大部分女孩子一樣只是聚在一題天南地北，話題也多圍繞穿衣打扮人際關係之類，茶只是打發無聊時光的媒介罷了。
通常都是非常普通的談話，但偶爾C会问些在我看来有点奇怪的问题，記得上一次冷不防地發問是【你們覺得自己有朋友嗎？】
在上大學之前我基本上靠电视或网络里得到的信息构建起对普通的认识。
在我的常識里，通常是不會談論這種問題才對。
可當時大家很平常的没半点疑惑地回答了C的提问。我不禁暗想果然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我：“怎麼問起這個來，你想过自杀？”
C:“昨天才有人從隔壁棟跳了下來，用這個起話頭再自然不過，而且，據說很多人都有過輕生的念頭。”
說的也是，無論誰的學生時代總會遇到一兩個真的實踐了自殺且取得成功的同學。這種事一點也不稀奇，於是很自然地就忘了昨天的騷動。
我：“哎呀呀，我忘了，再說，通常不是你這樣起話頭的吧，一般不都是說那同學真可憐，他家人真可憐，或者是那同學真傻，真不孝之類的。”
C:“可是和他又不熟，輕率地評價他人的人生就太冒失了。”
我：“你是說周圍都是冒失鬼嘍？”
C：“嗯，對。”
居然就這麼承認了…
我：“大體來說，輕生念頭就是讀書人的特產，很普通，我自然也曾這麼想過，但僅僅也就只是想想，自從昔日故友成功的自殺離世之後我就不敢有這個念頭了。”
C：“什麼什麼，昔日故友？你這種人居然也會有朋友？”
我：“雖然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麼誤解，我這種人也是會有一兩個朋友的。”
C:“那昔日故友去世了，做個減法就等於中學時代你沒有朋友。”
我：“從一開始你關注的點就不對，不找茬會死嗎。”
C：“是。”
我：“……”
雖然剛剛我稱之為昔日好友，但其實頂多只是還聊的來的同學，我以前也說過吧，如果朋友的定義是互助互愛，互玩互鬧的話，那整個中學時期我并沒有建立能被稱為朋友的人際關係。這位“昔日故友”叫N。
只有高一的時候和N同班過，後來N選了理科，我選了文科，再後來聽到關於N的消息就是全校傳的沸沸揚揚的自殺事件，伴隨著那時盛夏的酷熱，我至今清楚地記得一些流言。
沒錯，我是挺寡情的，如果只是相互把對方看做背景的同學，我大概沒幾天就會忘了這件事，再怎麼說，N也是為數不多能與我說些閒話的同學，或許可以說是我所有能談的上話的同學里最令人愉快的一個了。
從全省來看，我所就讀的高中並不怎樣，但在我們那個小小的海邊小城已經是最好的升學高中了，基本考上了這所高中就相當于能輕鬆考個大學，N是被保送上縣一中的，名副其實，N很擅長唸書，每回考試都名列前茅，而且N的年紀還比大部分同學小兩歲，看起來就像初中生，分班之後N很自然地進了理科班重點班。
我？我一直都是在普通班啦。
整个高一期间，只要有分组活动我几乎和N绑在一起，当然這是地緣優勢，畢竟是前后桌，
所以還是有比較多的機會和N交流，一旦形成兩人及兩人以上的組織，即意味著有矛盾和對抗，有人勤勤懇懇的幹活就有人則什麼也不干的坐享其成。於是和N曾有過這樣的對話：
我：“你不怎麼會拒絕別人的要求呢，哪怕有點強人所難，你這是助人為樂呢，還是說是好捏的軟柿子。”
N：“誒，看起來是這樣的嗎，大概是因為無所謂吧。”
原來還有這種情況啊，那時真覺得N相當的輕飄飄，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這個人生活的世界大概和我們不一樣，所以這個人也不屑和我們這個世界的人有太多牽扯吧，那時不知怎麼就這麼妄斷了。
N留著像男孩子一樣的短髮，卻一點也不男孩子氣，相貌並不太顯眼，用你的話說就是不美也不醜，就是讓我無由地覺得親切，我想一定是我先主動和N打招呼的，現在回想起來，N就沒主動接近過任何人。
不管她一個人的時候再怎麼陰沉地發呆，只要喊他一聲一定會以微笑回應。比自己小兩歲的的傢伙待人的沉穩老成是叫我覺得挺不爽的。
“明明對大家都十分友好，但卻十分戒備著周圍，你這樣活著不累嗎？”
“我看起來是這樣的嗎？或許真的有點累也說不定。”
“嗯，你大概是那種厭倦人生了就會一聲不吭地去自殺的那種人吧。”
“有可能。”
亦曾和N有過這樣的對話。
這傢伙居然不反駁下我的妄斷，太異常了！這是我第一次強烈地感覺到真的存在能被称为不普通的人。判定N是不是普通人類的依據自然是我的独断和偏见，不是我自誇，只要和我認真對話超過十句的几乎就沒有不想打我的人。真是感謝现在我周圍人基本素質較好，并不會隨便動手。
N是那時為止唯一一個沒因我口無遮攔這點而表现出生气人。
說起來不太和周圍同學交流基本上可以說是我的自我保護，因為口無遮攔而被打的事情的以前還挺常發生的···
既然N同學對這樣的我都能和氣的對待，我自然也對他另眼相看些，小組活動也好，體育課也好，全校規模的爬山活動也好，我都會主動的跑到N身邊。
將近一年的校園生活，與N共同度過的時間也絕不算短，但關於N個人的事除了眼睛能看到的部分，我便一無所知。
就這樣一年之後N成了大家都好奇的傢伙
關於她的自殺動機還流傳出了許多版本
或是因為學習壓力
或是因為家庭不和
或是她本身壓倦了活著這件事
其中不乏繪聲繪色到讓人不信不行的描述。
她採用的自殺方法？誒我沒說嗎，我們的高中就位於海邊，沒錯，N的自殺方式是海邊人民經常會採取的被大海淹沒的那種，據說發現她尸體的時候是因為找到了她身上寫有她基本信息的字條之類的東西才很快和他家人聯繫上的，不得不說，這很像她的作風，雖然輕飄飄的但從來不給人添麻煩。
“聽說理科重點班有個學生自殺了···”
最早傳到我耳里的是這句話，並沒提到姓名，不知怎麼，隱隱就覺得是N吧。
還挺在意這件事的，於是我就特意去找高一的同桌閒話家常。
“喲，你還是一如既往擺著張臭臉呢，下回約上N一起去玩吧。”
“你沒聽說嗎，N去世了，分班后你就和消失了一樣，這個時候跑出來，就是來打探消息的不是嗎。”
“是…，一如既往地說話不留情呢…，N為什麼做這種事你應該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吧。”
“嗯。”
高一的同桌的個性比起我來更是冷淡的很，遣詞直接的很。和她的閒話家常很快就結束了。
確認了N的死亡后，確實對N的死亡動機產生了好奇。一直都不關心周圍的我展開的最低限度的為了知曉N的真意的行動，現在想來，當時的行為簡直就像是把這件不幸的事情當成某種豐富生活的娛樂一般。
我也不是喜歡故弄玄虛的人，就直說了，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N自殺的直接原因。
當時，為了盡可能掌握更多的信息，我先後找了幾個當時還算和N來往較多的幾個同學東拉西扯，一般大家只是表示了下遺憾和對N的同情，其中N的同桌表現較為特別
那时N的同桌低下眉眼，小声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他最后來找的就是我，而我卻…,卻一點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如果當時我能發現他不對勁的話…”
很顯然，高一N的同桌不知為何覺得N的死和自己有關。
老實說，這點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之後和時代脫節的我註冊了QQ號，去N的空間看了看，沒什麼值得注意的事，幾乎沒發表過什麼心情，倒是時不時看到她描述季節變化的狀態，這點也稍稍有些意外就是了。十分令人難以忍受的是留言板的內容，如今想來，都是令人十分悲傷的內容。
不不，上面沒有一條是N發表的動態，全是來吊念她的同學們留下的內容，這些咋一看充滿同情的言語里充滿了和N高一同桌一樣的自我中心，自以為是，自傷自憐。字裡行間充滿了要在他人那裡展示自己悲傷程度的感覺，考究的遣詞造句簡直就像是想被人誇獎而寫。
實在是叫人看不下去，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去N的空間看過。
知曉了他人對N死亡的反應后才終於覺得N真是太慘了太慘了，竟有那麼多人通過她的死亡這件事來展示自己的與眾不同，幾乎每個N身邊的人都把自己當成了這場悲劇的主角，真正的主人公N卻沒被大家看到。
說起來一樣將N的死亡用來豐富生活的我根本就沒資格指責那些人沒將N看在眼裡，只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自己淪落為他人的這種茶餘飯後。那實在是太悲慘了，無論生前死後從來沒被他人看到過這種事絕對不要。
當時差點沒直接去N老家看看，終歸是不敢。我不敢的事多了去了。
現在想想N的死亡動機或許真如傳言中所說的那麼無趣也說不定。
有趣的動機？那當然是只是想去死一死所以就去了唄。
有溫柔且重視教育的雙親，有優秀的頭腦，不錯的人緣，我對她的理想設定是這樣的。沒錯，這也是無可救藥的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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