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对门三妈前天晚上走了,享年92岁,在乡间,属于喜丧。深秋的夜晚,整个小巷都是三妈儿女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一片树叶在夜风中悄然落地,静默在门前,注视着那片落叶,仿佛看到三妈坐在巷口石碌碡上孤独的背影……
公公在世的时候,每天吃罢午饭,就会站在门前扯着嗓子喊:大姐娃、三婆娘、八老婆、雪雪嫂……捉麻钱来!喊声还没落地,大姐妈妈就会顶着一方月白色帕帕,迈着小碎步,拎着马扎子出来了,边走边嗔怪:把你个挨刀滴,招呼得这么早,额还么洗锅呢!
洗啥锅呢!只要你在额松林哥面前一咯拧(关中话,走路像走台步),额哥给你把沟子都擦了!公公一边打趣,一边从屋里搬出小方桌。
把你个哈怂!大姐妈妈笑得前俯后仰。
八老婆,八老婆,赶紧来!公公向蹴在门口晒太阳的八婶招手。看到八婶眼里闪过一丝顾虑,公公调侃,赶紧来,额今后晌给你搂后腰,赢了是你的, 输了是额的!
看到八婶佝偻着身子缓缓走过来,公公对着对门喊道:三婆娘,三婆娘,得是上了花椒树了!
喊叫啥,整个巷子都是你的声!在众人眼里“老好人”的三妈第一次提高了嗓子,她擤了把鼻,在门前的柿子树上抹了抹手,才慢吞吞走了过来。
哎呀,你赶紧洗手去,要不然今后晌输得刷刷刷!已经坐在方桌前的大姐妈妈撇嘴道。
赶紧洗手去,要不然今个花花牌上都是你的鼻涕味儿!公公笑道。
三妈不反驳,悻悻地笑笑,从公公手里接过小板凳,在方桌前坐下。
哎,雪雪嫂,就差你了!公公下了台阶,面朝西大声喊着。
来咧来咧,喊大堂呢,上个茅子都不得安宁!雪雪妈边走边在袄襟上擦手。
哎呀,今才知道为啥你雪雪嫂耍牌赢钱的路数了!咱都咋瓜咧,上场合前,都不知道去茅子把臭气放放,把手洗得白白净净滴!大姐妈一边挖苦一边将手帕撴下,在手里掸了掸,又重新顶在头上。
把你几个nie娃人人,赶紧悄着(关中话,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雪雪妈边笑边把几个硬币放在桌子上。
说笑中,花花牌掀开了。不多时,南北巷子和路过的老人们把摊子围圆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公公起身招呼着,又从家里搬出圆桌,走支起一摊。
老人们的快乐很简单,一把花花牌,一把硬币,插科打诨,说说笑笑就是一下午。牌桌上为一分钱挣得面红耳赤,牌桌下不分你我,今个你打搅团给我端一碗,明个我做臊子面也不忘你。生活在这片黄土地,农业社一起拉过粪,腊家滩一起砸过石头,从苦日子一路走过来,那份淳朴的感情日益剧增,偶尔也会因一点小事不快,但绝不隔夜,第二天见面,依旧相互打趣,相互挖苦,心中的疙瘩在说笑中烟消云散。这就是关中人,黄土地养育出性格豪迈的性格,相逢一笑泯恩仇要是缺少调侃,缺少笑骂,就不是纯真的乡情。
门前的核桃树叶子落了又落了,大姐妈妈走了,八妈走了,雪雪妈也走了,公公站在门前对坐在门墩上的三妈说:三婆娘,啥时候吃你的担担面面呢?!(关中把麻食叫担担面,过去老人去世,做一锅麻食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
那年春天,公公走在了三妈前面,没吃上三妈的担担面。那天,三妈站在我家门前,眼中带泪对着公公的灵柩自言自语:这下好了,在那边你们又能捉麻钱了……
牌友们一个个走了,三妈的世界空了,每天只要有空,就会坐在巷口的石碌碡上发呆……每次回家,看到这一幕,都免不了一阵心酸。曾经,我家门前,春天的阳光下,夏天的树荫下,冬天的炕头上,热闹得像戏台下欢乐的人群……
谁也留不住岁月,每个人都是人世间的过客,就像那树叶,从春到秋,经历过风雨,沐浴过阳光,一阵秋风,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前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回家,看到三妈和路东的一个老婆婆坐在石碌碡上拉着家常,久久注视着她们的背影,眼眶不觉一热,对着那相依相偎的背影拍了个小视频,发给闺蜜:咱姐俩老了也这样。
如今,这对老姐妹在天堂相聚了,那墩石碌碡依然静静地呆坐在巷口。
这个深秋,三妈走了,走完了自己近一个世纪的人生。这些年,和三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三妈,你吃了?
今夜,秋雨绵绵,窗外传来铿锵的铜器声。在这片黄土地上,秦人用最粗犷的方式迎接,用最悲壮的方式送别,唯有这高昂的秦腔,或欢喜,或悲哀,声声都是真情……
附上给老姐俩拍的小视频链接
https://m.toutiaoimg.cn/i6578039938942500868/?app=news_article×tamp=1604037235&from=timeline&wxshare_count=2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