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于 2015年1月
父母在我只有五岁时离异,法院把我和妹妹判给了母亲。尽管上小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一个完整的家还要有爸爸,可我从不对自己的家庭感到一丁点儿奇怪。或许脑子里曾闪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当时我不愿意说,久了也就习惯了。我即不曾羡慕其它双亲家庭的孩子,也没妄想过生命里会出现 “爸爸” 这样一个人。
十八岁以前的每一个生日,父亲会给我寄生日贺卡,上头总是反反复复地写着几个字:Daddy always support you。以前每隔半年,我都会接到父亲的电话。我们的对话永远是:Hey? Papa / 勇明啊,你吃饱了吗 / 吃饱了 / 要乖乖读书知道吗?要听妈妈的话 / 哦,知道 / Where's 妹妹? / 哦,妹妹在这里,你等下。我把手机交给妹妹然后走进厕所。冲完马桶出来,手机已经在妈妈手上了。我想他和妹妹的对话也不过如此吧——一个劲儿地要我们读书、听话。
他知道我们家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我却除了他名字以外对他再无所知。 学校要在毕业刊上记录毕业生的籍贯,我问妈妈是否知道爸爸的祖籍,她摇着头说不记得了。我于是一跺脚,提笔随便写了个听起来顺耳的——广东潮阳——我知道他是潮州人。
纵使家里的号码和地址从来不换,可十八岁以后我再也没有收过任何一张卡或者电话。我常纳闷,是不是他认为孩子已经成年了,自己的责任也从此尽了?记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新加坡国际机场,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呵,足以让一个姑姑坠地的婴儿长成有自己意识的小学生了。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他再婚后生的第一个弟弟,就取名 “勇伟” ——我捂住胸口,他怎么还记得 “勇” 字。
他的脸我没有忘记,只是他现在也该满鬓白发了吧——儘管他和妈妈同龄,我却遗传到了他的早生华发。只是几年前学会自拍后,偶尔翻阅手机相册,赫然发现好些自拍照居然有他的影子。我有时不禁会想,这个从我发育期开始就不再见过我的男人,倘若再次相遇时是否会认出我来。我的每一次毕业典礼,每一个节日,每一次台上的演出,每一次获奖的喜悦,他都不曾参与。他是否知道他的孩子在外面有多么优秀。爸爸,你是否知道小学六年级我得过全级第二名?你是否知道小学和中学我都与毕业模范生这个荣誉失之交臂?你是否知道中五毕业典礼那天,我在众人面前羞愧难当的时候,多希望你能冲上去告诉那个老师不是我不交功课或不尊敬老师而是马来西亚历史这科实在太无聊而且谎话连篇。
然而这个想法立马让我给硬生生地压下来——因为那个老师也是别人的爸爸,也因为你从来不在身边。
虽然自懂事以来就没有了父亲,可对于这个角色我倒是熟悉得很,甚至熟悉得可以写出一篇文采华瞻的文章——《我的爸爸》。小时候的爸爸身材中等,是某公司朝九晚五的经理,爱开玩笑,严肃起来却又让人畏惧。周末总是心血来潮浩浩荡荡地去郊游去野餐,或者去动物园看一百万次也看不腻的猩猩和狮子。小时候总以为这篇文章强大到能瞒天过海,长大后才明白原来是老师的善良和爱,才没有识破一个小男孩的通篇谎言。长大后的爸爸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脸上总有刮不干净的胡渣,是某公司精明的金融顾问。喜欢看书,喜欢运动,不喜欢褒电视剧也不喜欢做家务。幽默、认真、严谨、谦虚、善良、乐观、积极、爱家、认为这世上他唯一最爱的男孩非我莫属。
朱自清尚且有父亲的背影,我心中那个完美的他,却只能用别人的文章的内容一点一点去塑造,去拼凑。直到今天,他的样子终于越来越清晰,就要呼之欲出的时候,我才惊觉那只能永远是躲在布幕后的一个黑色剪影。
李安导演连续在《断背山》和《少年 Pi 的奇幻之旅》两部电影里放弃了角逐最佳女主角的机会。在人生的剧本上,我也希望自己能潇洒地拿起橡皮擦擦掉父亲这个角色。然而越是长大,渴望父亲的关怀越是迫切。我爱看每一部关于父子感情的电影。印象最深刻的是在 “The Real Steel”,小男孩泪眼汪汪地看着父亲为了替他赢得比赛而奋力挥拳。电影的这一幕是慢镜头。那孩子放任泪水划过胸前,我却别过头,悄悄地把自己的给揩掉了。
在出国到北京留学之前,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宽厚的臂膀替我挡去恐惧和无助,一个慈祥的眼神支撑我内心的空洞和软弱。懒散时我希望有人能监督我鞭笞我;走得太快时我希望有个人能唤住我;疲倦时我希望有个人能让我靠着歇一会儿。只要一会儿,我就能获得继续奋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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