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我们快要成了，群星终会闪烁。”
Tony老师今天很反常，我准备了10多个拒绝办卡的理由，一个也没用上。Tony老师理发全程沉默，只是偶尔轻笑，像是压抑了很久的冰山，终于见到一丝丝阳光的那种微笑，谨慎，真诚，胸有成竹。
吹干了我头发上最后一丝湿气，Tony老师对着镜子里的我，郑重地开口：“我们快要成了，群星终会闪烁。”
我：“哈？”
“群星计划从不公开招募。但是今天不同，我看到了势，大势。你会加入的。”
“Tony，房租涨了，我不得不搬家，下次可能不来……”这是我的第一个理由。
Tony笑了笑打断我：“群星计划和这个理发店无关。”
我知道，“和理发店无关”就是“认不认可Tony这个人”的潜台词。我并不是很会拒绝人，但我真的不需要再办一张卡了。于是尴尬地笑了笑，准备去前台结账走人。
他不紧不慢地说：“你是个有计划的人，隔20天会准时来理发，这是第10次，发型长短丝毫不变。”他弯下腰，从地上抓了一把碎头发，“但是你不知道，这一次剪掉的发量比上次少了10g，而之前的9次，剪掉的发量也是一次比一次少。这说明什么？”
我心里一惊：我脱发了？！不会是要推销头皮护理吧。嘴上质疑道：“你又没称，哪来这么多精确的数字，别吓唬我了。”
“不要质疑我的专业。”Tony突然严肃起来，表情变得坚毅，没错，是坚毅，这种表情经常来自大战前的将军，或者求婚时的新郎。“我熟悉头发，熟悉到分子里，头发是敌人。”
“没事儿，我这发量，一次掉个十克八克的，没什么大影响，我还有事儿，先走了。”我有点被Tony吓到，挣点钱真是用心。
“你是100亿之一。我也是。我们处在命运之中，不会有人相信群星计划的。你用什么看新闻？微博还是微信还是今日头条？你应该能感受到，人类从来没这么关注过发量，所有的段子手都在嘲笑脱发的人。他们无知啊。”
Tony并没有拦住我的意思，但是他这段话的信息量显然很大。我有点发蒙，我很好奇。反正没带多余的现金，手机支付密码让媳妇改了的理由也会奏效，这卡我是肯定不办的。
“什么100亿？什么命运？什么群星计划？你到底想说啥？”我问。
“群星计划和人类有关系。我不需要招募你，你自然会加入进来。今天，我终于相信群星计划一定会成功，所以可以和你多说一些。你不需要花钱，我不仅是理发师，你可以叫我光子。光子是我们这种人的代号。”
“哈？”
“你确实开始脱发了。不过这不可怕，更不用自卑，反而应该感到光荣。相信我，我们快要成了，人类终将闪烁。光子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宣布自己的存在了。”
（2）战役
Tony完全变了一个人。店里没有其他顾客，他自顾自地点了一支烟，示意我坐下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破洞的牛仔裤和狰狞的骷髅耳钉竟然掩盖不了他眉宇间的睿智，眼神忽然深邃，粉底均匀但不稚嫩，而是沧桑。一瞬间，我竟然有些相信这是一个身负某种使命的人。
他一伸手，扯下了头套。
“我25岁，”他说，“我的头发已经快要脱光了。”我差点笑出声，Tony的发际线和耳朵在一个切面上。
他却没笑，一脸虔诚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想，我的命运也随着这个故事改变了。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光子，各行各业，各国各地都有。我们的任务就是传播群星计划，这个计划并不需要招募，这是人类的命运，每个人都会加入。但是有一件事很重要，在那一天到来时，人类必须是一个自信、乐观、有生命力的种群，才会被他们接纳。”
“光子负责打赢这场仗。我不知道这场战争起始于什么时候，必定是很久远了。也许人类诞生之初就有了。我向那些光子的先驱致敬。宇宙，或者神是有要求的，对人类或者对所有存在都有要求。对人的指示是，你们的身体需要发光。光是宇宙的语言，光能传递文明的信息，包括人类生存的渴望。”
“未来，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人类要用光向宇宙，向伟大的神传递信息。这个信息一定是人类的身体发出的，不能是外物，灯泡、火、这些都不行，必须是人类的身体。那一刻必然是神圣的，他们收到信息，人类就解放了，或者人类就可以自由的在宇宙存在了，人就变成了神。”
“人的身体什么器官能发光呢？不，不是眼睛。眼睛只是童话，是谜语，是不能被信任的。光子的前辈，第一个光子得到的神谕是，人类身体发光的部分只有一个，就是头顶。别笑，人类需要光头。这是群星计划的核心。”
“光头是人类的希望。不能强制，没有人能强制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人都立刻变成光头。神也不能。这需要时间。此时此刻，光头也并不会得到神的青睐。我们只有等待那一刻的到来。神的指示是：100亿。当地球上出现100亿个光头的时候，每个人都将变成光子，信息将被传达——这是一个拥有100亿数量，自信、乐观、有生命力的种群。”
“你懂了吗？我很激动，我成为光子以来，你是我渴望传播的第一个对象。对，我们叫传播，不是招募。我会继续和你讲光子的历史，我们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斗争。但是我还是先讲未来，100亿个光头，这不是小事，这个数量比全人类还多。我们必须生育。我们预测过了，到100亿人口，在2046年。”
“并不遥远了，2046。有100亿人口，还不是100亿个光头。即使100亿个人都脱发成了光头，还不能保证他们是100亿个自信、乐观、有生命力的灵魂。这就是群星计划，今天，我看到了大势，我作为一个光子，相信人类有希望，我们能完成使命，人类终将闪烁。”
（3）战争
我不信。我当然不信。太扯了，Tony老师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可爱。不过我想听听，他说会讲光子的历史。Tony老师的烟早都灭了，他又重新点上，但是仍然不抽，他看着烟头上那点火光，神情再次变得凝重，似乎是苦难来临，似乎是步履维艰。
“我们当然有敌人。头发就是我们的敌人。强大，真的太强大了。我说了，向我们的光子前辈致敬。我们差点一败涂地。你是个读书人，你懂得多。那段黑暗的岁月，他们赋予头发太多的意义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结发夫妻、断发如断头……这都是什么狗屁，卑鄙。那时候，人类几乎放弃了自己的命运还不自知。”
“前辈光子们伟大，他们把这些打破了。用精华战胜糟粕，用文化冲击文化。佩服！你认识他们，你也不认识他们。他们是文化的先驱、政治的先驱、军事的先驱、思想的先驱……各领域的大家，但这些都不重要，光子才是他们的终极荣耀。”
“清朝，这个可歌可泣的朝代。它是光子的至暗时刻，男人竟然必须留辫子。敌人在伦理的阵地失败了，于是寄托于政治。正义必须派出使者，这个朝代的崩溃，便是群星计划的转折点，是光子们的神之一手。在政治的战场上，光子们节节胜利。”
“不不不，光子并不一定是光头，也不一定正在脱发。光子是觉醒者，我们引导人类前进。我们只需要在2046年那个时刻来临之时，变成光头就可以了。只是那些接受了群星计划的人，必然会忠实于他们的信仰，坚定于他们的方向，在发型上会有所体现，你可以搜一下。”
“事情变得简单了。自由是第一步，从此权威覆灭，头发失去了法律的庇护，每个人都能决定它们的命运。我们，群星计划的光子们，擅长击破个体。下一个阵地，是审美。”
“90年代，呵呵，那是个差点溃败的时间，不过，我们说服了一个叫窦唯的人，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吧。他是代表，中国长发飘飘的摇滚死了。我们没想到敌人连这种花招都用，他们开始溃败了。”
“时间越来越紧张，转眼就21世纪了。我们打过几次漂亮仗。还记得世纪之初那部叫《少林足球》的电影吗？赵薇的形象便是光子的设计。真是一个巧妙的动作，那一刻群星计划突破了审美中性别的偏差，是一次成功的尝试。”
“接下来是群星计划质变的时候了，我们从战略防御转向了战略反攻。这场战役的核心是什么？是人，是人的思想。我们很清楚，要找到这个时代最有代表性的人，让他们知晓神谕，让他们清楚2046的意义，让他们闪烁。”
“这个时代，我们应该先攻克哪些群体？科技！所以程序员、工程师们热热闹闹地脱起发来。我们感恩他们在科学层面的贡献，不过和他们群星计划的贡献比起来，那些都黯淡了。这是科技的时代，成为光子是程序员们并不自知的荣耀，会懂的，这是一个早就写定的程序，使命在代码中发光。”
“经济是另一个战场。谁掌控着这个世界的经济？不用想复杂了，宝妈。就是那些年轻的妈妈们。可以看看世界上所有的财务分析，宝妈是不是消费的主力？所以，宝妈必须脱发。只是我们不忍心看到她们遭受困扰，甚至将此作为告别青春。大错特错啊，这是群星计划的一部分，这是无上的光荣。”
（4）未来
我咽了一下口水，我想抽根烟，我从来不抽烟的。我想立刻抵达2046，见证什么都没发生，戳穿Tony老师。我想过无数种人类的命运，但是从未想过这么……没有气质。100亿个光头闪耀，就能开启人类的命运之门？
Tony放松了下来，看起来并没有说服我的意思。他眼中的光芒并不是由我引发的。他把再次熄灭的烟扔掉了，在店里踱起步来。
“光子的核心任务，并不是制造更多的脱发，这很简单。头发再次组织起技术上的对抗其实是徒劳的，生发、植发、头皮护理……都是虚妄。何必呢。审美这场战争仍然没有完结，最近网络上大规模对脱发的嘲笑，就是新一轮的敌情。”
“所以我们不得不让媒体人转向自媒体，成为内容生产者。大量的内容生产很快会把这个群体逼向秃顶，逼向脱发，逼成群星计划的一部分，他们总不会嘲笑自己吧。我们需要让人类在那一刻自信、乐观、有生命力，而不是自卑、嘲笑、丧。这很难。我们必须制造光头偶像。”
“你也见到了。我们很成功，从陈佩斯开始、葛优、徐峥、外国的范迪塞尔，甚至英国王室、美国巨星比伯、NBA球星……光头之美正在震撼这个星球。无与伦比啊，偶像即认可、认可即追随。人类正在追随群星计划，光子越来越多。”
“孩子，孩子最重要。并不是每一个光子都能活到2046年，靠进化论改变基因显然来不及了。所以，最重要的是影响孩子，让他们相信群星璀璨的未来。于是群星计划里必须有特殊的方案，我们支持了光头强，支持了童话大王郑渊洁，支持了故事大王凯叔……未来属于群星。”
（5）神启
Tony老师停了下来，他表示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可以走了。
我往哪里去？我面前每一个方向的路牌，都是2046。
Tony老师，我相信你，此时此地，成为光子。
我将追随你，守护群星计划，我将给脱发者以信心，给光头以使命。
我渴望看到那一天的景象，人类脱离了头发，自信、乐观、充满生命力。
我愿意成为100亿之一，人类终将闪烁。
那一天一定会来。2046，100亿颗光头反射，宇宙将接到我们的信号，人将成为神。最后，让我们感谢太阳。
(谨以此文献给我饱受脱发困扰的太太，并没有那么严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