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

静默

在离我居住的公寓楼两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小教堂。说两公里，是因为每次我跑步到这座教堂大门前时，手机里的跑步软件总会及时响起“您已跑了两公里”，不早不晚，总是刚刚好。

我所生活的城镇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平时马路上都不怎么见到人，即使是镇中心的大马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影也是常有的事儿。而我就住在这座城镇的郊区，除了上下班时间一辆接着一辆的私家车带来点儿烟火气外，其他时候，幻想着一个人住在这座城都没关系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痴迷于戴着耳机奔跑在这座城镇的大街小巷。那时候刚好没什么要紧的课要上，柳树开始抽新芽，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草坪也开始冒出一朵朵白的粉的野花。

那时候雨也是多的。我就是在那样一个雨天遇到这座教堂的。

早上照旧换好薄薄的运动服，踏上运动鞋，把鞋带系紧，戴上耳机，打开跑步的app，然后跑到楼下，用三秒钟选择一个路口。

那天选了一个平常没走过的方向。之所以没走过，是因为我的生活所需全都依托于反方向的市中心，即使是要出远门去坐火车，也是完全不必走这条路的，而我既没有自己的小汽车，也没有自行车，因此平日里自是没什么闲心去走一条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路。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是不见一人，连落下的雨滴都一并被吞没进这静默的城里。而钻进耳朵里的，也只剩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耳机里的歌。

这条路的两侧是一户一栋的人家，这种房子在郊区很常见。房子大多是两层，白的墙，红的青的瓦，户户门前都有小花园，只不过现在还有些冷，见不到太多的色彩，等到再暖一些，这些小花园里就会开起各色的郁金香，这里的人们是爱极了花儿的。我来这小镇的第一天，就见到了马路边盛开的各色花朵以及旁边印着标语的牌子“让我们的城镇开满鲜花吧！”，我对这城镇的第一丝好感，就源自这句阳光下带着色彩的标语。

穿过这条路，等一个红绿灯，就踏上了通往教堂的路。

先过一个汽车修理厂，再经过一家超市，接着就是各家各户的老房子，这时候就能望见小教堂的尖顶了。

“您已跑了两公里。”

这座小教堂和外面的马路一样安静。我没进到里面，转到它侧面，才发现有一片墓地。无声的雨浇在每一块新的旧的墓碑上，墓碑前的鲜花上沾着雨滴。我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看了看墓碑上刻着的一个个名字，男、女、老、少，一个人，一个家庭，法国人，英国人……因跑步而急促的呼吸声也渐渐慢下来，空气里静得只剩下雨。不知道这些名字都曾有过怎样短暂或漫长的一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过春日里开在那些小花园儿的红的紫的郁金香，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人好好爱过，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遗憾留下，但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我推开教堂的门，里面有些昏暗，仍是没人，外面的光线透过高处的彩窗映下来，整个教堂都跟着染上了彩窗的颜色。在这之前，我去过很多座教堂，彩窗对于教堂来说是尤其重要的一笔，画着各种各样的人物，讲着一个个故事，但作为一个非宗教信仰者，它们从没给我留下过太多的印象，总体回忆起来，只记得是各色的，而就审美来说，我又一直不能理解这种花花绿绿的色调。但那一刻，这教堂的彩窗却把我收买了。我坐在椅子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彩窗染成了一样的颜色。

后来我就时常跑那条路了，每次跑到两公里的时候，都会走进教堂的院子，在墓地里转一转，听一听自己的呼吸声，想想人生还会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柳树的新芽逐渐长成叶子了，郁金香早就开得灿烂了，连樱花瓣都和着春日里的风漫天飞舞了。

莫叫良辰好景虚设，活着就是恩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