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目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第三十二回与下面第三十三回的同一天内,发生了非常多的事情,此回也是宝黛情感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梳理本回所发生的几件事情,并探究它们分别承接着上文和开启了下文哪些相关的情节。
第一件事:宝玉与湘云关于金麒麟的一番议论,正承接上回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一事。
第二件事:湘云劝宝玉多留意仕途经济之道,在对话中贬林而扬薛,宝玉则一片赤诚赞扬黛玉,说林妹妹从来不说这样的混帐话,要不早也跟她生分了,正走来的黛玉听到这一番话话,心中感念宝玉知己之情。
第三件事:宝玉追出,向黛玉诉肺腑,说出“你放心”三字定情之言。
呆怔住的宝玉将接下来的心里话错诉给赶来送扇子的袭人,袭人被吓住,“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袭人的这一番心理活动,正启下第三十四回中,袭人与王夫人密谈,想让宝玉搬出大观园去。经此一番谈话,王夫人认袭人为心腹。
第四件事:宝钗与袭人对话。袭人说起想请史湘云做针线活,被宝钗劝下,侧面交代出史湘云家的惨淡境况。宝钗应承下替袭人打络子,这一回也正开启了下面第三十五回“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第五件事:金钏投井,宝钗开解王夫人。此事承上第三十回中王夫人撵走金钏,而金钏投井又是下面第三十三回“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中,宝玉挨打的重要导火索之一。
此中所有事情的发生,并非所来无由,亦非水过无痕。而是前前后后,盘根错节,而曹雪芹正是写出了这绵密交织如锦缎般的事之前因与后果。
看在宝黛情感发展的这条脉络上,第三十二回这一个重要节点,承接了上文和开启了下文哪些相关的情节。在此前后二人的情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显然,此回宝玉对黛玉的诉肺腑,并非凭空突兀发生。前面的几件事情,已把二人的情感推到了一个不得不发的临界点上。我们可溯源而上,看一下前面几回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十八回,“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元春赐礼,独将宝钗与宝玉列为一等,单有红麝串。幕后重量级人物元妃对宝、黛、钗三人情感的态度可说已是昭示得非常明确。
第二十九回,“痴情女情重愈斟情”,清虚观打醮,张道士在贾母面前向宝玉提亲。
上面两件事情,对于宝黛感情来说,可以说是两个来自外界的重大打击。痴情女黛玉在内心反复斟酌掂量,向宝玉那里试探自己的心意,二人之间爆发了又一次重大的矛盾。黛玉剪毁了之前给宝玉打的玉穗子,宝玉怒砸通灵玉,而且这次矛盾也在荣国府内激起了很大的舆论涟漪,引得贾母说出“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话来,又特地派了凤姐去劝和。
而这两重波澜尚未完全平息,又继之以第三重波澜,即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一事,宝玉自张道士处要来的金麒麟,被史湘云捡到,跟自己的恰好配成一对。林黛玉正自担心,才子佳人多因小玩物上撮合,恐二人又演绎出一番“金玉良缘”。妒生麒麟,这正是第三重波澜。
等闲平地起风波,经此三重波澜推动,宝黛二人的情感,就到了一个不得不发的临界点上。由此就有了此回的“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宝玉向黛玉明确表明自己的心意,说出“你放心”三个字来。此前黛玉的诸般试探,也不过是因拿不准宝玉的心意。“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的病”。这话于黛玉,不亚于轰雷掣电。这番表白,也正是二人关系明确化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而诉肺腑之后,宝黛情感的发展并未凝滞,而是通过两个情节,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加深。
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之后,黛玉躲开众人去看视,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晚间,宝玉让晴雯给黛玉送去两条家常的旧帕子。这里面深藏的情意让黛玉无限感念,在旧帕上题诗三首,正所谓“情中情因情感妹妹”。这是黛玉的心定。
到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云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宝玉在睡梦中说出“什么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的话来。此后他又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了龄官和贾蔷一对小儿女间日常的真情流露,联想起前日蔷薇花下龄官画蔷一事,就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并非大观园里所有女孩的眼泪,都是为自己而流。而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由此,之前那一个“情不情”的泛爱的宝玉,到此情识分定,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这是宝玉的心定。
这两回可以说是由第三十二回而启下,对诉肺腑之后宝黛情感的进一步深化。
以此回作为转折,我们可以看到有非常明显的变化正在少女黛玉身上发生着。“诉肺腑”之前,黛玉爱使小性儿,爱吃醋恼人,因情重愈斟情而不时跟宝玉发生矛盾。而在此后的二人关系里,她对宝玉有了更多的理解和体贴,之前因心思不定的猜忌所导致的闹别扭、使小性、矛盾与争吵,自此很少出现。代替疑虑和试探的,是相互间的体谅和护惜,宝黛二人之间有了更多的理解和沟通。
以此继续拓展前后勾联的范围,也便牵出宝黛情感发展的整条长线来。在具体操作中,梳理宝黛情感发展的重点回目,并标出二人情感的几个重要转折点。部分借鉴刘梦溪先生《情问红楼》的内容梳理如下:
第一回,前世姻缘;第三回,一见如故;第八回,黛玉含酸;第十七、十八回,误剪香囊;第十九回,静日生香;第二十回,亲不间疏;第二十二回,宝玉听曲悟禅机;第二十三回,共读西厢;第二十六回,春困幽情 ;第二十七回,黛玉葬花;第二十八回,元春赐宝钗红麝串;第二十九回,张道士提亲;第二十九回 ,黛玉情深愈斟情,宝玉怒砸通灵玉;第三十二回,黛玉妒生麒麟,宝玉肺腑心迷;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旧帕题诗;第三十六回,梦兆绛云,情悟分定;第四十五回,秋雨夜探;第五十七回,紫娟试情,宝玉痴呆;誓同生死,难得知心 ;第七十回,寄语桃花; 第七十八回,改文成谶。
宝黛情感的发展,又可以几个重要节点,划分为几个重要的阶段:
第六——十九回,初恋阶段。第十七、十八回误剪香囊的第一次矛盾,及第二十回湘云到来之际,宝黛之间爆发的又一次大的矛盾,还有宝玉那一番“亲不间疏”解释,使宝黛之间的情感由青涩的初恋转向热恋。
第二十一——三十二回,热恋阶段。“共读西厢”是二人热恋阶段的一个关键点。而由春困发幽情,到黛玉葬花,二人的情感由亲昵上升到心灵层面的共鸣。在二人情感渐渐融洽之时,等闲平地起波澜,接下来便是来自于外界的三重阻碍,黛玉情深愈斟情,宝玉怒砸通灵玉,二人情发一心,在未确定对方心意之时,却各以假意试探,这是二人之间爆发的第三次大的矛盾。接下来便推至“诉肺腑”一节。以此为一个转折点,二人情感由热烈而渐趋平和成熟。
第三十三——五十七回,成熟阶段。如上文所分析,旧帕题诗,黛玉心定,情悟梨香院,宝玉心定。二人于对方的情感心意自此便愈发笃定不移。至第四十五回秋雨夜探视,满纸都是平淡的深情。两个有情人之间不再存有罅隙,自此等待的,便只是命运给他们的宣判。
第五十八——九十七回,平淡——幻灭阶段。
上面以第三十二回及宝黛情感线索梳理所做的读法示例,亦可拓展到贾府兴衰这一线索的梳理。如可尝试以第五十四回作为一个中间点,向前后辐射与勾联,理出贾府兴衰这一条线索:
书中三次元宵节将贾府荣华推至极盛:第一回,元宵节甄士隐家败,小兴衰伏贾府大兴衰;第十七、十八回,荣华府归省庆元宵,元妃省亲是烈火烹油之盛;第五十三、五十四回,荣国府元宵开夜宴,荣华已至顶点。盛极而衰,之后以中秋节写贾府之衰。前后盛衰两相对照,令人无限感慨。以此串起,亦是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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