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工联行时代
改革开放前，国内可以说只有中国人民银行一家金融机构，所有的支付发生在一个系统内，清算只在人民银行的分支机构之间进行。1953年，人民银行建立了县（市）辖联行-省（区）联行-全国联行三级联行清算体系，各自负责所辖层级内机构间的清算【1】。1979年，小平同志提出：“要把银行办成真正的银行！”【2】，银行业开始从体制上打破人民银行“大一统”格局，朝专业化发展。1978年中国人民银行正式从财政部独立。1979年中国农业银行恢复，同年中国银行从人民银行分离、中国人民建设银行（现中国建设银行）从财政部分离。1983年国务院明确中国人民银行专门行使中央银行职能。1984年中国工商银行成立，承办原来由人民银行办理的工商信贷和储蓄业务。至此，一个国家专业银行体系初步形成了，随之提出了银行间清算的需求。【3】
1984年，央行提出建立“自成联行系统，跨行直接通汇，相互发报移卡，及时清算资金”的清算制度，其核心的要点是各商业银行系统内的机构之间自成联行，完成系统内支付及清算，而跨行支付业务由汇出机构直接向汇入机构发送报文，同时由汇出机构将报单留底卡移送给汇入机构银行系统在汇出机构当地的分设机构，由该机构代理清算。这种流程之下，对客户的支付流程和金融机构之间的清算流程彻底分离了，业务操作难度较高，容易出错。因此，1987年人民银行转为实行“联行仍然分开，跨行相互转汇，及时办理汇划，坚持钱账两清”的清算制度，与之前相比最大的变化是，跨行支付业务根据机构设置的情况，采取“先横后直”（用于汇出行地区机构双设，先跨行）、“先直后横”（用于汇出行地区机构单设，汇入行地区机构双设，先跨地域，后跨行）和“先直后横再直”（用于汇出行和汇入行地区机构均单设，借助汇路上某一机构双设地区实现跨行）的转汇方式，支付流程和清算流程绑定在一起。【4】
手工联行的“手工”最主要的体现是支付清算信息的跨行交换需要通过手工形式进行发送和记账，信息载体是邮电局为银行收发的联行挂号信，也称“联行信件”。资金清算既可以通过同业往来账户进行，也可以通过辖内人民银行备付金账户进行，采用轧差清算的方式。手工联行的效率较低，资金在途一般要超过一周。【4】
二、电子联行时代
鉴于手工联行存在的突出问题，1989年人民银行开始着手开发全国电子联行系统（EIS），1990年建成中国人民银行清算中心，包括NPC（国家清算总中心）和CPCC（城市清算处理中心），1991年基于金融卫星通讯网的全国电子联行系统（EIS）开始试运行，EIS连接了商业银行、央行、NPC、CPCC，可提供异地资金清算服务。【5】
EIS整体采用“星形结构，纵向往来，随发随收，当时核对，每日结平，存欠反映”的做法。商业银行间异地跨行汇款的路径为成为汇出行-当地人行（CPCC）-清算总中心（NPC）-异地人行（CPCC）-汇入行（收款人账户）。商业银行与人行之间通过纸质凭证、磁介质信息、联机电子报文交换支付业务信息，通过在当地人行的备付金账户进行资金清算。CPCC、NPC之间通过金融卫星通信网交换支付信息。NPC在CPCC之间进行记账和报文转发，日终进行账务核对、轧平当日账务。EIS投产后，异地汇款资金在途的时间缩短至1-3天，效率提升明显。当时有“天上一秒，地上三天”的说法，天上一秒是CPCC、NPC之间交互速度很快，通过卫星通讯网络几秒钟就处理完一笔业务，但是因为各地人民银行与当地商业银行之间的接口慢，要通过每天2-3次的同城交换才能处理，不凑巧的情况下，一笔支付业务要三天才能完成。【2】
三、现代化支付系统时代
1993年，人民银行牵头研发现代化支付系统（即CNAPS），以替代电子联行系统。2002年，作为CNAPS的核心系统——大额支付系统（HVPS）率先投产运行，并在2003年底推广到所有省会城市和深圳市，形成了32个城市处理中心和1064个电子联行小站融合运行的局面。CNAPS基于中国国家金融通信网（CNFN），商业银行可直接网络接入，解决了电子联行时代商业银行与人民银行之间的业务交互接口问题，将资金在途时间缩短为几秒。2005年伴随着大额支付系统在全国完成推广，参与机构清算账户合并上收到省级，全国电子联行系统完成了历史使命。2006年CNAPS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小额支付系统（BEPS）上线运行。大额支付系统5*8运行，采用逐笔发起、全额实时清算的方式，交易实时到账，是大额资金汇划清算的主渠道。小额支付系统7×24小时不间断运行，主要用于处理单笔5万元以下的普通贷记业务和定期扣划业务，采取批量发送业务、定时清算轧差的方式，交易到账时间要慢一些，一般在半小时内。【2】【4】【5】
CNAPS投产时，ABS（中央银行会计核算系统）尚未实现数据集中，各商业银行分支机构分别在人民银行当地分支行开立清算备付金账户，造成同一银行机构的多个账户数据分散在人民银行341个ABS系统中。2009年，各主要商业银行基本已完成了系统内大集中的工作，为便于自身的流动性管理，一点接入CNAPS的需求更加强烈，人行于同年启动了CNAPS二代的研发，2013年，大额支付系统、小额支付系统升级为第二代，支持银行以法人为单位“一点接入、一点清算”，商业银行各分支机构均可使用本行在人行清算账户管理系统（SAPS）中统一的清算账户进行资金收付，清算效率和资金使用效率大幅提高，流动性状况大幅改善，风险控制更加有效。2018年，大额支付系统每日运行时间延长至23：30，实现了5*21+12运行。【5】CNAPS二代的升级成功，标志着我国清算体系实现了对发达国家的超越，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四、商业银行内部的清算体系
上文提到，1984年人民银行要求商业银行“自成联行系统”，负责各自系统内不同分支行间的清算工作，对应各商业银行的行内支付业务。当时各商业银行的普遍做法是汇出机构和汇入机构各自在客户账、联行往来科目上记账，并不实时进行清算。每日日终各分支行将联行往来科目的动账记录发总行，由总行匹配和确认业务真实性，然后在各分支行间进行轧差清算。【7】1985年农业银行自成联行系统后，联行的对账工作由人民银行总行电子计算机中心代管，1993年农业银行开始自办全国联行对账，采用“往来报行，分行录磁，总行对账，逐笔配对”的工作方法【8】，这是当时商业银行自成联行系统的一个缩影。
在那个时代，这种体系总体上运行平稳，但有两个比较明显的隐患：一个是各分支行联行科目操作、联行清算非自动进行，有太多手工操作环节，极容易出错；二是支付和清算并不同步，存在较长的时间间隔，联行科目不平的情况存在辗转腾挪的空间。在八九十年代信贷规模实行计划管理的时候，银行内部就不时发生下级行挪用联行头寸，用于发放信贷的事故。上级行查问下来，下级行还可以反向填平联行头寸。这种情况的存在就给犯罪行为预留了空间。【9】2000年前后，各商业银行普遍投产系统内电子联行清算系统，集中上收和统一管控了联行清算科目，实现了行内转账时支付与清算同步自动进行，才彻底解决了上述问题。
五、中行开平之殇
2001年10月12日，中国银行联行清算系统安装接近尾声，成功把中国银行以往在全国多达1040处的电脑中心统一，集中设置在33个中心，内部人称“刷锅”。数据汇总后，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各分支机构电脑中心汇总的账目与总行联行对帐单上出现了4.83亿美元的偏差。排除技术故障后，差额的来源被迅速锁定到中行广东省开平支行，让全国银行业震动一时的“10·12案件”由此被揭开了盖子。【10】
从“10·12案件”事后披露的资料来看，1993年至2001年期间，中行广东开平支行三任行长许超凡、余振东、许国俊联手盗窃了中行4.83亿美元。他们入手的地方就是联行科目，作案的手法：一是违规从联行科目转出资金，并利用联行对账时间差进行掩盖，寅吃卯粮，1993年10月11日至1995年5月25日期间总计盗取了1.43亿美元；二是伪造联行贷方凭证，手工修改相关科目，虚增联行往来，曾在1995年伪造四份联行贷记来账，总金额分别为2亿892万4062.67美元、2亿9187万8000马克。盗取的这些资金，大部分被他们以各种手法转移到了境外。【11】“10·12案件”影响非常恶劣，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看完案情反映材料后气愤不已，在四页A4纸上奋笔疾书，批示了很多话，第一页报告的空白处都批满了，要求有关部门严查此案。【12】据说案件发生后，当地群众担心自身存款安全，排队到开平支行取款，银行员工声嘶力竭地解释，也没什么效果，开平支行的员工最后都哭了，好在在国家金融体系的支撑下，终于挺了过来，这个教训非常惨痛。
许超凡、余振东、许国俊蓄谋已久，“10·12案件”发生后，三人均逃亡海外。经过我国相关部门20年锲而不舍的追逃追赃工作，2004年4月，余振东回国受审，2018年7月，许超凡被遣返回国受审，2021年11月，许国俊被遣返回国，2023年12月13日被广东省江门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至此，开平中行案三名主犯全部到案受审，同期也从境内外追回涉案赃款20多亿元人民币。【13】三人的经历足以为后来者戒。
参考文献：
【1】支付业务与技术架构学习总结（9）——银行核心系统之清算体系，https://download.csdn.net/blog/column/9276612/108820800
【2】激荡中国银行业信息科技四十年，https://www.163.com/dy/article/EGPA6GUT0511DJT9.html
【3】与民更始，继往开来：中国银行业的风雨历程，https://www.sohu.com/a/345016747_115035
【4】支付：不变的产品逻辑，改变的业务未来，https://www.sohu.com/a/199834174_313170
【5】中国央行支付清算系统概述，https://www.cnblogs.com/z-sm/p/17316476.html
【6】我铭记的三十年支付清算发展光影，https://www.163.com/dy/article/EGPA6GUT0511DJT9.html
【7】闵一宗.银行无翼,40亿资金惊飞[J].金融经济月刊, 2002.
【8】中国农业银行关于印发《关于农业银行系统恢复借贷记账法和自办全国联行对账的意见》,农银发[1992]172号.
【9】柴青山.银行改革:魔鬼隐藏于细节之中[J].经济展望, 2005(12):1.
【10】闵一宗.中银40亿资金被盗始末[J].决策与信息, 2002(09):23-25.DOI:CNKI:SUN:JCYX.0.2002-09-010.
【11】解读余振东案起诉书，https://finance.sina.com.cn/money/bank/bank_hydt/20050822/14551906709.shtml
【12】中国史上最大银行贪污案：90年代贪40亿 总理要求严查，https://finance.china.com/jrxw/13000288/20180712/32673866_all.html
【13】“红通人员”中国银行开平支行原行长许国俊一审被判无期徒刑，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85162058629912732&wfr=spider&for=pc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