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厕所的时候,我看见妈在园子里拔草,菜园不大,被爸妈收拾得井井有条。院子的东北角,有一口摇辘轳的水井,水井的旁边有一个水槽,留了一个小孔,接了管子,把水打上来倒入水槽就能浇园子。只要天旱一点,妈就会催促爸浇地,生怕这些菜缺水。他们像侍弄自己的孩子那样精心。每次看到水灵灵的黄瓜,鼓着肚子的大茄子,通红的西红柿……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带给他们满满的成就感。
听见妈和一墙之隔的四嫂的说话声,墙不高,阻碍不了他们唠家常:
四嫂说,大婶,起得真早呀!
妈回答,早晨凉快,能多干点活。
四嫂说,这菜园侍弄得真好!
被别人表扬,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草长得太快,不拔怕辖了菜。
她反问四嫂,做饭了吗?
还没,才起来。
我家的豇豆吃不了,给你一些,你家没种。说着,妈站起身去摘豇豆。
不用了。四嫂也不想白占妈的便宜,忙说,我家的南瓜是特殊品种,长不大,还甜,给你摘一个尝尝。
两个人把南瓜和豇豆都放在了墙上,又说了些客套话。然后,高兴地各自忙着。邻里之间的感情在你来我往之间绵长着。
平时家里只有三口人吃饭,今天只有我和妈。
哥哥初中毕业后,去城里学了木匠,跟着师傅干活,一个月左右才回来一次。
爸昨天一早去了岭西,主人家儿子婚期在即,打了立柜,炕琴等家具等着镶玻璃画。因路途远,时间紧,玻璃易碎,不便运输,爸爸答应去他家做画。他说,等画完再回来,可能要在主人家住两天。
妈一边吃饭,一边给我安排今天的工作,她对外人客气,对我和爸总是那样强势。
她说,你也考完试了,要多帮家里干干活,前几天的雨水大,指不定果园的草长得多高了?
我说,等家里收拾完就去拔草。
对于妈的吩咐,我和爸向来很反感,她眼里老是有活,干完这件干那件,无缝衔接。可最让我生气的是因为去年复读的事儿。
去年中考,我报了普通高中和中专。目标是中专,因为上学花不了多少钱,听老师说有助学金和奖学金,家里负担小,这是农村孩子的首选。可我的分数只够上普通高中,中专分数差不少呢。如果读高中,这意味着我至少读六年后才能上班挣钱,爸妈肯定不能同意。
发榜那天,爸坐在炕沿上,妈戴着花镜在炕里给爸做棉裤。爸说,高中就别念了,可你这么小回家能干啥?将来怎么办呢?他总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妈阴沉着脸,对爸说,啥事儿就知道着急上火,干点啥不行?她低着头眼睛向上瞪着爸,眼镜耷拉下来,那样子既滑稽又显得特别刁蛮。
爸像是被激怒了,你倒说说孩子干点啥?他俩总是这样说话,我也习惯了。
妈不屑地说,上山挑滑石一天能挣五元钱呢?五元钱在那时很值钱,能买二斤多猪肉。
我大声说,我不去!声音里带着愤怒。
邻村有滑石矿,村里好多女人去挑滑石。就是从一堆白色的石头中挑选出滑石。滑石很值钱,工业用途广,还有人说出口到国外。
这些女人整天包得严严实实,带着有前沿的帽子,戴着口罩,外面系着方巾,大夏天穿长衣长裤黄胶鞋。下班回家一身白,洗脸水表面漂了一层白沫,得洗几遍才能洗净。
我恳求地说,让我去读高中吧,我会好好学习的。
妈抢先说,想都别想,家里情况你也看见了,你哥老大不小了,还得给他攒钱盖房娶媳妇。秋天苹果下来也卖不上价钱,地里的粮食能供上吃就不错了,靠卖鸡蛋,养猪,你爸画画,能挣多少钱?哪有钱再供你上学?再说一个丫头片子,读书有什么用,将来也得嫁人。
妈的嘴像连珠炮,说个不停。爸不作声,像是在默许了。
妈说的是实话,但是不好听。在那一刻,我真恨自己怎么那么笨,如果聪明一点,好好学习,考上中专早早有工作该多好呀!就不用听妈妈的训斥了。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窗外传来狗撒欢叫的声音。狗拴在树上,见到家里的熟人,两条前腿扒着地,摇头摆尾,嘴里发出哼哼地叫声,一副欢心讨好的样子。
妈扭头一看,是爷爷来了,我站起身出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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