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诗酒不分家,即使不善于饮酒的诗人,其作品中,也往往有饮酒的内容。
《瀛奎律髓》卷19酒类中,方回选录了16首七言律诗,其中唐诗只有白居易的几首,均不佳。
老街选录几首宋诗,可以看到苏轼的幽默、黄公度的潇洒、陆游和陈与义的感慨。
一、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戏作小诗问之 苏轼
白衣送酒舞渊明,急扫风轩洗破觥。
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
空烦左手持新蟹,漫遶东篱嗅落英。
南海使君今北海,定分百榼饷春耕。
章质夫,是北宋文武全才的诗人,大家熟悉这个名字,更多是因为苏轼的那首《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
章质夫写信说,给苏轼送来六壶美酒,可是书信到了,但是酒却不见踪影。于是苏轼写了这首七律,展现出这个乐天派的幽默基因。
白衣送酒舞渊明,典出《宋书·隐逸传·陶潜传》,东晋王弘派白衣使给陶渊明送酒,这个现成的典故,被苏轼拿来比作章质夫和自己。
急扫风轩洗破觥。苏轼说,听说好友即将送酒来,赶紧打扫卫生,清洗酒杯。然而没有料到美酒却没了踪影。青州从事指酒,典出《世说新语·术解》;乌有先生指不存在,出自司马相如《子虚赋》。
颈联形象地刻画了一个缺酒的人物形象,左手拿着螃蟹腿,绕着东篱漫步,可惜没有美酒来尽兴。持蟹,典出《世说新语·任诞》:“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东篱,典出陶潜《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南海使君今北海,定分百榼饷春耕。作这首诗时,章楶知广州,苏轼被贬惠州,因此他称呼章楶为南海使君,说章楶如孔融(曾经担任北海相)一样好客,一定还会送好多美酒来。
《后汉书·孔融传》中记载:
(孔融)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
话说回来,那六壶酒哪里去了呢?苏门弟子陈师道在其《后山诗话》中说:
东坡居惠,广守月馈酒六壶,吏尝跌而亡之。坡以诗谢曰:不谓青州六从事翻成乌有一先生。
原来章楶每个月都给苏轼酒六壶,只是那个月的酒半路上打破了,于是留下一段佳话。
二、醉中 陈与义
醉中今古兴衰事,诗里江湖摇落时。
两手尚堪杯酒用,寸心唯是鬓毛知。
稽山拥郭东西去,禹穴生云朝暮奇。
万里南征无赋笔,茫茫远望不胜悲。
陈与义生活在南北宋之间,他经历过靖康之难,因此诗中多有忧国忧民至感慨。方回点评这首诗说:
此以醉中为题耳,三、四絶妙,余意感慨深矣。
酒醉中想起今古兴亡之事,而身处江湖漂泊之中。这首诗作于1131年,当时的金兵刚刚停止南侵不久,南宋小朝廷暂居绍兴,还在前途未卜之中。陈与义抵达绍兴不久,但任中书舍人。
两手尚堪杯酒用,寸心唯是鬓毛知。手堪持杯,表示自己还能够为朝廷效力,为国操劳的一片丹心从两鬓斑白可以看出。
稽山拥郭东西去,禹穴生云朝暮奇。稽山,即绍兴的会稽山,禹穴即大禹陵,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在会稽山中。杯酒用,上联后三字倒装,用于(持)杯酒;下联后三字不是倒装,(因)鬓毛(而)知,但整句是倒装:只(因)鬓毛(而)知寸心。
万里南征无赋笔,茫茫远望不胜悲。当时的南宋,还在风雨飘摇之中,北有金兵虎视眈眈,南面则有起义军、盗寇割据。第二年,南宋朝廷建都杭州,才慢慢稳定下来。而南宋诗人的“茫茫远望”,往往是北望中原,故土难回、二帝被虏,如何不令人悲痛欲绝呢?
三、秋夜独酌 黄公度
溪山态足身无事,天地功深岁有秋。
投老相从管城子,平生得意醉乡侯。
卷帘清坐月排闼,横笛人家风满楼。
可是离人更遗物,自缘身世两无求。
黄公度是绍兴八年进士第一(称为省元),当时并没有举行殿试,但是宋高宗特旨赐为状元及第。
泉州任职期满后,朝廷招黄公度去临安,当朝的状元,自然成为奸相秦桧拉拢的对象。但是黄公度骨头硬,写了一首《青玉案·邻鸡不管离怀苦》把秦桧好好嘲讽了一通。不久就被罢官了。
从这首诗的内容来看,应该是黄公度被罢官之后的作品。
投老相从管城子,平生得意醉乡侯。投老,有些夸张,去世时尚不满五十。但是苏轼《江城子》更夸张,38岁就自称:老夫聊发少年狂。管城子指毛笔,醉乡侯指酒,上下联意思是平生在诗酒之间最为适意。
月排闼,月亮推门而入,写实景;风满楼,或有寓意,许浑诗云:山雨欲来风满楼。 赏识黄公度的丞相赵鼎,受到秦桧的迫害,一再被贬,绍兴十七年(1147)被迫自杀。
可是离人更遗物,自缘身世两无求。我已经是超脱于世物之外的人,对地位声名早就没有什么追求了。
1155年,奸相秦桧终于病死。黄公度再次被召赴临安,任命为吏部考功员外郎,然而到任不久即溘然长逝,享年48岁。
四、小饮梅花下作 陆 游
脱巾莫叹髪成丝,六十年间万首诗。【予自十七八学诗今六十年得万篇】
排日醉过梅落後,通宵吟到雪残时。
偶容後死宁非幸,自乞归耕已恨迟。
青史满前闲即读,几人为我作蓍龟。
次句是这首诗最著名的句子:六十年间万首诗。陆游(1125年—1210年)自己说从十七、八岁开始学诗,如今77岁了,作诗六十年,留下万首诗篇。
首句叹息老矣,脱巾指脱下头巾改戴官帽,1202年,77岁的陆游入京担任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一职。
颔联接次句,即记载自己“六十年间万首诗”的状态,即每天饮酒于梅花下,每夜吟诗于雪残之时。
偶容後死宁非幸,自乞归耕已恨迟。颈联写其年老入仕,老天容我如此长寿难道不是幸运吗?然而乞求辞官归耕已经迟了。可见陆游当时应该已经入京,开始主持编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和《三朝史》的工作。
青史满前闲即读,几人为我作蓍龟。陆游作为史官,自然有机会阅读各类史书。蓍龟,以史为鉴,《魏书·李彪传》:“是以 谈迁世事而功立, 彪 固 世事而名成,此乃前鉴之轨辙,后镜之蓍龟也。”陆游为前朝著史,后人又有谁为其记录呢?
这首诗并不是写饮酒,只是以饮酒为题,陆游自发感慨,高寿还被重用修史,多少有点凡尔赛体。
嘉泰三年(1203年)四月,国史编撰完成,陆游以宝章阁待制致仕,时年七十九岁。
结束语
虽然这一卷都是饮酒诗,但是只有苏轼单纯地写酒。林语堂说:“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苏轼的幽默,是古代诗人少见的一种特质。
陈与义、黄公度生于两宋之间,经历过亡国之痛,因此毕生反对秦桧为首的投降派,无论诗中是悲愤还是故作潇洒,其实内心都有一种忧国忧民的情感。
陆游也是一位主战派,但是他的这首诗中,并没有体现出来。不过在他修国史的这两年中,多次表达了对于韩侂胄北伐的支持。
方回在19卷开头写道:
诗与酒常并言,未有诗人而不爱酒者也,虽不能饮者,其诗中亦未尝无酒焉。
诚如是也。
结束时,依照惯例作诗一首,七律《读某些饮酒诗有感》:
书剑经年多不成,青州从事助沽名。
舌端漫说兴亡事,杯底长余忧愤情。
心念钟期耻充数,世无伯乐欲归耕。
桃花落尽黄花落,赊酒持螯了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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