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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坷之路(13)1.不負芳華

坎坷之路(13)1.不負芳華

作者: wilsonwong | 来源:发表于2023-03-31 16:03 被阅读0次

    坎坷之路(13)1.不負芳華

    一大早,盈华已被门口的敲锣声吵醒,一个衰老而悔疚的声音叨叨絮絮;“我是国民党反动派高敏之,我接受人民的监督,我要认真改造。” 紧接着敲锣声:咣...咣...咣...“我是国民党......”重複又重複,一遍又一遍,一块大紙牌掛在胸前,高敏之的名字打交叉。他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削瘦潺弱的骨架,弯着身子,腳有些顫, 毕竟是老人了,站一會兒就有些支持不住。

    “爸!你站这櫈子太高危险,你下来好吗。”盈华冲出门外,拉着爸爸的衣角。

    “不行,人站太低,远处的人看不见,人家会说你没诚心接受改造。”爸爸塌拉着头,压底声音固执的說。

    盈华知道这样说没用,跑回屋子里,拿了張較低的小桌子,再加上一张小木櫈子出来,自己试站上去,觉得稳定,才让爸爸移过去。

    昨天,所有这街道上的「四类份子」都开会去了,会上街道公社领导要求:今天一早每个四类份子开始要在自己家门口示众,自己挂个牌子,把罪名写在牌上,表示自己悔过,并接受监督改造,否则,后果严重,轻则遊街示众,重则当抗拒改造,押送劳改。

    每个“四类份子“听了都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六魂丢了七魄似的,一点也不敢怠慢,都赶紧漏夜为自己准备牌子,到处借锣,没有的就准备家里的洗面盆或鍋,和敲打的棍子。

    这条街以前都是些有錢人家和做生意的店铺,所以一大早锣声就此起彼落。

    盈华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危机感如阴霾笼罩,如影随形,虽然年纪还小,才十三岁,但她已深知,自己出生在一个”四类分子”家庭是没有出路的,一切的前途和命运都將是悲慘的。

    文革开始,她已经被同学排斥在外了,她很羡慕那些出身工人,贫下中农家庭的,特别是那些出身革命家庭的同学,穿着軍装,戴着红卫兵袖章,到处去造反,斗校长,斗老师,到处贴大字报,很是威风,老师们见到他们都要点头哈腰,他们的周围总跟着一大批造反派,到处耀武扬威,她想靠近一点都没资格。

    她已经是文革的消遥派了,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但这不是办法,如果有一天,造反派到家里造反怎么办,父亲虽然只是解放前的教育局长,但毕竟是国民党员,这众所周知,想隐瞒或抵赖都是徒劳,前些天,她已经将父亲戴博士帽的珍贵照片和一些书都烧了,又把母亲珍藏不舍得穿的旗袍剪成碎布,把一切与前朝有关联的东西都毁尸灭迹,母亲不舍得,痛哭了一晚,但如果不这样,红卫兵抄家,这一切都会成了想要复辟的罪证。

    大姐在上海,大哥在海南, 他们都在外面,时间也容不得再商量了,自己一个把所有能找到的证据都毁了。

    她家的窗口看得隔壁的李家的厨房,李家以前是做五金生意的,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几个人围着炉子,把几大筐的前朝纸币当纸钱一样烧。

    还有连接后院的吴家,以前是做布匹生意,名气大,早就让红卫兵给抄得天翻地覆;水井给抽干,地板砖全给撬翻,能用不能用的东西都封存......如果说鸡犬不宁,那还事小,要吴老头供出珠宝藏在哪里,一说沒有,皮带加棍棒,打得吴老头嗷嗷叫哭,喊冤屈......

    一想起来就觉得恐怖,总不能坐于待毙,家里就靠她来保护了,以她一个小女孩,又能做什么事?这令她很是心忧。

    有个灵感忽然从她脑海里升起,学校组织毛译东思想宣传队,自己能歌善舞,本来就是校花一名,身材窈窕高佻,去报名参加一定可以。如果我出名了,也是红卫兵造派了,敢来抄我家的人也得要想想。第二天趕到學校找了造反派司令,說要參加毛泽东思想宣傳队,果然,红卫兵造反派马上吸收了她加入,她便跟着宣傳队到处去唱歌跳舞,很快她也成为城里人几乎都认识的美女明星。

    她人很开朗,为人随和,到处交朋友,造反派头头都很器重她,连市政府的领导也对她很欣赏,小小年纪,已展露出她的交际技巧和能力,就因她的名气,也没人再找她父母麻烦了。

    有一天,正当“文革”武斗高峰期,造反派头头决定去附近一个县城里宣传毛泽东思想,那个县城可是和他们观点不同的造反派占据,危险性很大,整队人随时给俘虏了或歼灭了。按照当时的革命观点“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谁都不敢推却,读了几段毛主席语录,大家鼓起勇气就乘车去了,一路上大家唱语录歌互相鼓励,一到县城桥头,突然枪声大作,似炒豆般“叭叭叭”枪声震得大家头晕耳鸣,惊慌失措、失魂落魄的趴在地上,盈华脸色慘白,花容失色,真想大声哭起来。

    车顶被射穿几个洞,车窗玻璃都打破了,带来的大鼓已被射穿,司机赶紧调转车头,高速驶离桥头回城里。

    经此一役,盈华决定不干了,跳舞唱歌都要冒如此大的风险,不值得,反正抄家风潮已经过去了,不如回家当逍遥派。

    窩懒在家里不是办法,学校已经没有课可上了,自己总得做点事,学些东西,时代负我,但我可不能负了自己。

    先帮母亲做饭煮菜,做来做去也就那几样菜,这小妮子聪明,很快就熟手了。

    陪老爸走象棋,起先输了几盘,下去就势均力敌,再下去要让着老爸走,怕伤了他老人家自尊心,还是不走了。

    百无聊赖,这时正值夏季,听见门外有人摇着手铃喊卖冰棍,她灵感一动,自己也想卖冰棍,把这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不同意;“大家闺秀,卖什么冰棍,笑死人。”

    “妈,靠爸爸的一点退休金,我们生活都很紧绌,这样可以帮補一点家计,我不用出去卖,我们家本来就是店面,就在门口卖。”

    女儿死缠烂打,没办法,父母也终于同意了。

    她向母亲借了几元钱,就在自家门口卖起冰棍,美女卖冰棍,许多人都慕名而来,果然生意不错,一个暑假也赚了近百元。

    她觉得时间总也不能闲着过去,有时间跟父亲学英语,跟母亲学画画,找老师学弹钢琴......

    学校已经回不去,只读一年初中,就被当成初中毕业了。

    一天清晨,有线广播电台里传出高亢的声音;”伟大领袖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说号召,其實是強制性的,对盈华来说,倒不如说是:晴天霹雳。這事虽说早就有所闻,但沒想到這次这么彻底,所有中学毕业都要去,总是有些感到意外和不可思议,我们才十五岁,初中读了一年级就被当成知识份子,这社会似乎是跟他们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那又能怎樣,自己又不是独生女,身體又沒傷殘,除非似一些女同學,為了躲避這㘯鋪天蓋地的災難,情願犧牲做賤自己,做假出生日子,硬是把自己十五六歲的青春少艾,盲婚啞嫁嫁給大自己二三十岁的老鰥夫。

    盈华可不這样認為,雖說她还不甚了解愛情,但她总覺得婚姻,应该是一个生命与灵魂对另一个生命与灵魂的追求与托附,是种神圣和美好的结合,这除了是本能和自然的結果,还應該是彼此间,一生的承诺和奉献,是人生几乎不可或缺的一种史命,這么草率就當猪狗一樣的嫁了,那豈不是枉了此生。

    她想好了,縱然是危机四伏的险途,是困苦重重的境地,也都要淌一回,這世上已經沒有選擇,這是唯一的一条路。就是不信:命運沒有留給她任何出路,這世上天地萬物自有主宰。就是不信:下乡后一辈子勞苦穷死在山沟里,万物有灵,一定会找到生命危困的突破口。

    她無奈的报了名上山下鄉,父母當然是担心和不舍,大哥大姐都已經工作在外地,家里只剩下這掌上明珠,如果她也走了上山下乡,又有誰來互相照顧,母親不禁潸然淚下,哭了几天,父親是基督徒,只能昼夜不停的禱告。

    大势所趋,還是得走,父母親帮他收拾行李,就是一床棉被,几件衣服一對鞋子,一個面盆和牙缸.....还不忘帶上一頂斗笠和一根扁擔。

    送別的那天,運動㘯里,紅旗飄揚,人聲鼎沸,高音喇叭广播里, 有些人似吃错药般的,慷慨激昂的喊口號。盈华滿头汗水,挑着行李惶惑的四处張望,父母親佝僂的身子担心的跟着她,找寻送他們下乡的車輛,她從未挑过如此重的東西,气喘兮兮、左穿右插好不容易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她要去地方的車輛,這才松了口氣。

    行李有人帮着都放在車頂,自己赶緊找了位子坐下,看見另外二個高班同學黃金鈴和李維端已經到了,打了個招呼,就往望窗外一望:背着陽光,母親淌着泪不停揮手,父親雖說还能強顏歡笑,但怎也掩不住那种落寞的感覺,覺得心里一酸,眼淚就要湧出來,又怕老人担心,只能強忍著,用酸楚的微笑向父母告別,車開动了,再回過頭,看見二老在太陽的逆光里一直揮著手,显得苍凉、孤寂,自己也忍不住放聲痛哭。

    自己明白,從來都不是感情上堅強的人,該哭的時候為什麼不哭,況且,這是人生悲哀的一件大事,學业沒了,生活苦了,和家人分离了,前途也沒了......為什麼不傷心?為什麼不痛苦?我又不是白痴,更不是什麼革命闯將或政治上的沽名釣譽的進步人士,这一去,要使自己的青春生命浪費在無謂而荒唐的口號里,這潮流今天把我裹挟了,我無法反抗,但我一定要在有一天反潮流回到我的家。

    車向着山區緩緩行驶,经过九曲十八彎的碾转,翻山越嶺的深入而去,心裏的愁悵、迷茫與擔心也越來越沉重。這么远的路以后回家一趟都不容易,父母親有事,我又能怎麼辦?那里看病有醫生吗?那裡人野蛮嗎?話能聽懂吗?.......一大堆問題,接二連三的湧现腦海。唉!既來之,則安之,車到山前必有路,担心都是沒有用。

    話是這麼說,但心情還是沉重和困擾,看黃金鈴和李維端她們似乎也滿怀心事,黯然神伤。

    “快到了吧?怎麼這麼远。”盈华不耐煩的似問非問。

    “聽說我們下乡的地方,是離市區最遠的,怎麼那麼倒楣,分配到這么远的山區。”金玲,梳着兩条辮子,一對精灵神彩的眼睛,她是個干部子女,但父親被打倒批判,現在还在学习班里,反正她在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也無所謂的跟著下乡。

    “嘿呀!要上山下乡就預着沒什麼好地方了,隨它去,看命運把我們拋到那裡。”維端嘆了口氣,捋了捋风吹乱了的短髮,顰着兩道俊秀的濃眉,無奈的說。她在校時是女排球队队長,做事干練決断,在這事上,她却迷乱了。

    “下乡前,個個都在找好的大队投靠,找工值高,土地平,靠近縣城或公社生活方便的,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只能任憑他去,我就不信,真的沒辦法生存。”還是那倔強的小女孩脾氣,盈华总想逆向着当時人的思維走自己的路。

    “到了你才能知道,可能一切比你想的遭,可能比你想的好,既來之,則安之。我們都無法抗拒。”金鈴比盈华大一岁,似乎看得比較通。

    “如果看環境不好,你能逃嗎?逃到那裡?你城里戶口早就被刪了,所有的粮食供应都没有,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维端似乎有点气忿,又似乎有些无奈。

    大家陷入一种纠结的沉默状态,都不知该如何。

    时间已过午时,肚子都饿了,山越来越险峻,路越来越窄,車子颠簸着,盈华的脸色越来越蒼白,她有低血糖症,肚子饿,又車子摆摇不定,她覚得很难受,二姐妹也束手无策,望着她干着急。

    “喝点水吧,可能会好一点。”一个小青年递过一只军用水壶,青涩的脸庞,善意的微笑。

    维端赶紧接过来,给了盈华,她喝了一口,有些甜甜的味道,顿觉得舒服了些,也有了精神;“谢谢你,怎么你就想到带水,我们都没准备。”

    “我叫楊哲明,是妈叫我带的,她说路途远,可能中午都未必能到达,特别为我准备一壶红糖水。”

    旁边一个高个子瘦弱的带眼镜男生,腼腆的拿出一盒饼干;“不知你们喜不喜欢,不必客气,偿偿。”都快是男子汉了,声音還未转成成人声,眉眼间似乎有点孩子气。“我叫卢明亮,与哲明是同学。”

    几个女孩子也真的饿了,就不客气的各自拿了几块饼干。

    这时从車窗望出去,车子在弯曲细小的山路上艰难爬行,下面是一泓大水庫,蓝蓝的映着天空,脚底下是峭壁悬崖,一座大山延绵起伏的横亘在面前,似乎挡住了去路。车子忽而一转,两边的山麓几乎紧逼着的地方开出一条窄窄的路,车子几乎是钻过这隘口的。

    “哇!好险,这隘口,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哲明孩子般兴奋的叫着。

    “别高兴,哲明,这隘口困住了我们,将来要走出这地方都难了。”明亮似乎有些扫兴的说。

    这里山水风光确是秀丽,山花烂漫,油桐花落在公路上,整条路都铺满了,鹧鸪鸟凄离的叫着,翠绿的梯田层层叠叠......但谁又有这心情欣赏,整車人的目光都呆滞沮丧,车子坐了几个小时,颠簸折腾,人都昏昏沉沉了。

    忽然,一阵鞕炮声”劈哩叭啦” 响起,一阵不恊调的锣鼓声” 咚咚嗆嗆”,还有二只破嗩呐,断断续续的吹着似丧礼的曲子,反而让人觉得凄凉。

    车子停靠在一大山脚下公路旁。

    “该是到了!”不知谁说了句,盈华看大家都准备下车拿行李,也赶紧跟着下了车,认了行李,用扁担挑上,前面有一个穿中山装的和锣鼓带队,后面有嗩呐吹着,中间夹杂着一帮衣衫褴褛的大人和小孩子样的人,穿过田间小路,進村了。

    村民们看新鲜来了:有的鼻涕抺在似干非干的肮脏小脸,赤着脚,似羞非涩的目不转睛的望着。有一脸风摧霜刻的,太阳晒得黝黑扑实庄稼汉,厚憨的脸。有布满皱纹,眼睛有些混浊的,一脸善意的阿婆。还有些微笑着,偷偷望着,私下窍窍议论着,卷着袖子裤管的农村姑娘......

    到了低矮的大队部,大伙又饥又饿,个个都累得似散了骨架似的,但想找了个地方坐下都难,大队部就二三张木櫈,外面地上凹凸不平,碎石坚利,又布满了鸡屎。只有一棵龙眼树可以遮点阴。

    大队部早帮知青们煮了一歺饭,从来没来过这么大帮人,碗筷都不够,大家只能轮流着用碗筷,吃完饭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各自然村都派人来,知青们也听天由命,分派到那里都沒办法了,等着读名单。

    说是无所谓,但心也早想知在哪里,毕竟是自己生活的地方。终于听到了那穿中山装敞开怀的大队长大声读着;“高盈华、黄金铃、李维端、楊哲明、卢明亮、林国枢到鸡母嶺插队。”

    从此, 这”鸡母嶺” 就成了这些”知青” 的家, 也成了他们难以逾越的困笼。

    马上有个穿蓝布褂的高大粗犷的中年汉子揮了挥手;“到鸡母嶺的跟着我。”

    几个知青七手八脚的赶紧挑起行李,那汉子大步流星已走出几丈远,回头才见几个孩子般的青年跌跌撞撞、晃晃荡荡的挑着行李追来。

    一离开大队部就开始走上山路了,羊肠小道,左弯右拐,崎岖坎坷,路旁的荆刺拉扯着,长长的茅草划割着,几乎一步一惊心,一步一艰难,不一会儿,大家都满头大汗,衣服都湿了。

    那大汉见大家疲備得很,狼狈不堪,就说歇会儿,大伙赶紧把行李撂下,喘了一口气。

    “欢迎你们鸡母嶺,我是队长,叫林树头,我们队已经看得见了,就在半山,晚上较冷,风较大,但环境很好,这里人讲话口音有些不同,慢慢你们就会适应的。” 林队长指着远方半山腰, 一处有几棵树, 几間屋, 袅袅炊烟的地方。

    “真太冤了,分到这穷山沟里。”大伙心里都嘀咕着,脸上懊丧着,表情惊讶。

    “你们看,下面多漂亮,一个大水庫,你们就是延着那条弯曲的公路来的,水库下面那大队叫米丰,他们地平,工分值比我们高一倍。”这队长也不避嫌说他们队穷。

    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一说更令人沮丧了,盈华心里憋得难受,真想哭,怕影响别人情绪,她一直忍着。

    “天快黑了,黄昏前要到村里,路难走,小心!摔倒就麻烦。”队长催着上路,大家也只好挑起担子,跌跌撞撞继续赶路。

    终于在黄昏时到达村落,几家破破烂烂的小屋子散落在几棵大树下,到处是嶙峋怪石,泉水在石逢间叮咚作响,屋顶已冒着缕缕炊烟,到处坎坎坷坷,左兜右转才到住的地方。

    “这一间给女”知青”,男”知青”在那里。”队长指着山腰里一间茅屋。

    女”知青”推开门,那门“吱呀”的叫了一声,把她们都吓了一跳,怎么叫得这么响,往里一看:黑咕隆咚的,一脚踩進去,黑暗就把人溶了,一股酸缩发莓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头都有些晕,盈华觉得一直要作呕,可能中午也没吃饱,没什么可呕,刚走二歩脚就踢到东西,弯腰仔细一看,是一张犁,眼睛稍适应了黑暗,从泥墙裂开的缝隙透進的微弱的光,才发现屋里有风柜、萝筐、铁耙......是队里的工具屋,还有张破旧的摇摇晃晃的床架,一个二张歪櫈上鋪了几条木板算是床的架子。

    这就是家了,要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姑娘们心都涼了,站在屋里的泥地上呆了,不知怎样着手安置自己的家。

    还是维端有主见;“赶快把我们床铺好,天就黑了,金铃,去向队长要盏煤油灯,否则我们夜晚不知怎办,我和盈华把农具搬到一边去。”

    维端和盈华合力把农具搬开,放到角落,找了把扫帚把地扫一遍,把一扇木窗打开,透了些空气進来,莓气就沒那么重了。

    “你和金铃睡床,你们两个人个子较小,我睡木板,先这样,明天再打算。”维端毕竟做过学校排球队长,比较懂得处理事情。

    队长带着金铃来了,金鈴掌着一支煤油灯和一瓶煤油。

    “吃饭去,你们刚到,什么东西都没有,先到贫下中农家里吃,费用从你们津贴里扣除。”说着带着女孩子们一家一家走去。

    盈华分配在山坡上一户人家,一对老夫妻,大儿子结婚了和媳妇一间,老夫老妻和小儿子一间,这一间既是厨房也是睡房,小儿子也十二三岁了,睡另一小床,灶台上摆放一个神台似的木盒子,有毛主席石膏像和四卷毛著,都被煮食的烟火熏黑了。

    主人很客气,让盈华一人先吃,桌子就摆着一碟陈年咸菜,还有菜地里刚摘,几乎不用油炒的一碟通菜,那碗一股酸溜味,筷子也有些弯,那碗饭是从稀粥里捞出的“干饭”,可見房东用心良苦,为了让这城里姑娘吃饱一点,他们全家吃稀饭。

    “这歺饭怎么吃”,盈华思忖了一下”不吃能行吗?又有什么东西吃,虽说很饿了,但没胃口,这就是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真不明白,这教育是为什么......别想太多,已经受抬举了,吃了快点回去休息,今天太累了。”

    胡乱的扒了几口,那咸菜真嚥不下口,还好那碟菜有点咸,虽说沒丁点油星,但毕竟新鲜,就勉强把碗饭吃了,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出门才见天已黑了,几乎分不清东西南北,不知怎么走回去,只能凭借一些星光,走着摸着,好不容才回到宿舍,在桌上摸到一盒火柴,“擦”一声点亮了一根火柴,才看见煤油灯,好不容易才把灯点亮了,微弱的灯光,在风中摇曳着,多怕它又熄灭,那种黑暗的恐怖感又随时袭来。

    这时,听到金鈴在远处叫着自己的名,金铃是近视眼,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这就过去,你等等。”盈华高声呼应她,从行李里抽出手电筒,就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发现金铃狼狈不堪,一脸惊慌的站在一个大石头边的分叉路口,看到盈华来了,才松了口气;“还好你来了,否则,我今晚只能站在这里给狼叼了,这夜怎么这么黑。”

    “记住了,以后我们每个晚上都要带手电筒,这里到处坑坑洼洼,路又窄,搞不好跌到田里去,那就麻烦。”二个人一脚高一脚低,跌跌撞撞回到宿舍,端维还没到,她俩开始为她担心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决定拿电筒出去找她,转了一圈没找着,回来时,端维已在宿舍了。

    “吓死人,老半天没找着你,以为第一天就出事。”

    “迷路了,多转了几圈,以后知道怎样走了,不用担心我。”端维大她俩二岁,比较独立,她似乎不在乎。

    这一天太累了,姑娘们鋪好床,关了门,吹熄灯火,就都躺下了。

    盈华觉得很倦,却也睡不着,沿途来的影像一直在脑海里晃着,这穷山沟离公路又那么远,病了都不知咋办,那栉次鳞比的梯田一块比一块小,耕作一定很辛苦,农民干饭都舍不得吃,连油都沒,怎炒菜.....她越想越委屈,泪流了出来。这有啥前途?难道一辈子就这样混?父母亲老了谁来照顾,这是什么道理要我们来这里受苦,我们犯了什么错,要接受这教育。难道没有其他出路吗?不行,拼死拼活一定要衝出去。

    迷迷糊糊中终于入睡了,那股难味的味道和刺骨的寒冷,半夜又把她刺激醒了,地下的凉气嗖嗖嗖的往上升,从裂开的土墙,冷风一股股往里灌,她只好把自己的棉衣也盖上,黑暗里看金铃冷得缩成一团,也帮她把棉衣盖上,才再躺下。

    清晨起床,門外那树上的鸟喧哗着,推开门,空气清新,但却带着一种冷冽刺骨的寒意。

    屋子旁就有山泉流过,盈华用口杯舀了水,那水一含進口,那种冰凉的感觉使嘴都发麻,赶紧匆匆的刷了牙,又把毛巾放在泉水里揉了揉,手马上冻得通红,一放到脸上,冷得几乎透不气来。也只是胡乱的擦了擦,这才认真的看一下这間屋。

    粗糙斑驳的土墙,墙体有些倾斜,很多裂逢,红瓦已经呈黛,瓦片稀疏,叠放得不很整齐,有些地方长草。算是有个安身之所,男知青住的还是草屋,要走一断坡路,可能更恶劣。

    “接受再教育,”这本身就是一种责令,再说,我们并没有给村民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是增加麻烦和分薄他们收入,能给腾出房子住已经是不錯了。

    还是到房东家用早餐,这才看清:主人薛龙根,是个矮小干瘪的老头,牙齿几乎掉光了,圆圆的头上,几根稀疏的白发,说话底声细气,口齿有些不清。

    他老婆却是一个高大健硕的娘子,叫林玉英,嗓门大,但对老头却很顺服,人也很客气。

    天亮才看清楚他家里满地都是鸡屎,猪舍也在屋旁,发出一股浓浓的臭味。

    这环境吃饭真没胃口,长期以往肯定无法接受,这是卫生问题,但如果批评说农民卫生环境不好,可能就会被批评资产阶级思想情调,是抗拒“接受再教育” 的表现,倒不如,还是和”知青”们商量自己另立炉灶吧。

    第一天下田勞動,由政治队长章银山带领,他是种田老把式,四十多岁人,矮个子,鍋罗腿。他带着几个知青田里平整土地,第一天下地有些新鲜感,六个男女知青凑在一起下田,总觉得第一次下田可不能太惜力,新的锄头,那把柄还粗糙,抡一阵子,大家手上都起泡了,挑一阵子肩都红肿了,都是太嫩了,到下午时已疲态尽显了。

    女孩子手上缠着手巾,揮一阵锄头都要解下皺着眉头看看,男知青也拖慢了挑担子的步伐,开始聊天了。

    “队长,我们们村一个工分值多少钱?”林国枢是老高三,年紀最大,他最担心工分值低。

    “一个工分约五分钱,全劳力评十分一天约有五毛钱,已经不算低了。”章银山裂一裂嘴微笑,似乎很知足,揮起锄头又挖下去,他似乎不会疲倦。

    “那什么叫全劳力?”盈华嘴快问上了。

    “那就要农活样样都行,特别是农忙时节,时间长,工作辛苦,一般也就九分,婦女六七分左右。”

    这席话听得大家心都凉了,我们什么农活都不懂,靠工分收入除了买口粮,买点油盐和生活用品就沒了,这有什么前途,大伙都黯然了。

    “不用担心,我们都这样生活,自留地种好可以夠自己菜吃,再养个猪,沒子女, 费用少, 我有二个儿子要读书就不够了。”章银山早已习惯这状况,满不在乎的说。

    “知青”却暗忖着,我们的生活方式倒退着,几千年来,农村使用的工具都没有多大的改进,农民种地的方式依然还是牛拉人拽,常吃稀饭、吃地瓜,連煮菜都不舍得下油,这“再教育” 的內容也真令人莫名其妙。只能说农民他们捱得了穷、吃得了苦。让”知青”学习穷和苦,这不就是把整个社会往后拉吗,与人类社会進步的愿望背道而驰?

    “知青”们决定自己立炉灶了,买了大锅,和炊具,队里拨给了粮食,自留地种下菜,.这样,算是安了家了。

    厨房就在男”知青”的草屋旁用土磚黏砌了个灶头。男知青住得更是简陋,一间草屋,架起几块木板,就是三人床,仰头一看,一副棺木搁在樑上,是村民放置棺的地方,什么时候掉下都会砸死人,只能小心将就着,千万別地震,说话尽量小声就是。泥地凹凸不平,屋子建在山根上,没下雨地上都潮湿。

    “知青”们也拆成几个不同的小组出工了,正是春耕时节,几百亩的梯田对二十户左右的村民是很繁重的工作量,从除岸草,犁田,耙田,做田埂,到插秧,每道工序都是重体力,没一二星期,个个都黑瘦了许多,起早摸黑,节奏紧凑,城市人的那种精神面貌和状态消失殆尽,讲话也慢慢溶入村民的口音。

    盈华每天收工回来,要做自留地又要帮着做饭,吃饭后又要洗刷一下,每天都感到精疲力竭,骨酸腿痛,晚上蚊子似轰炸机到处乱窜,就是上了蚊帐,它都有办法溜進来,外面青蛙和草虫不停的喧嚣着,每天早上要爬起床几乎都要掙扎着起床,都是个考验,次次都想懶在床上,最終還是沒辦法要起床。

    尋思着:这日子还怎么过呀!自己根本不是种田的材料,什么农活都做不好,除草劈岸,人家村姑揮着大砍刀,劈得又齐又快,自己老半天只能把田岸劈得疙疙瘩瘩,草也沒除凈,做田岸时材姑做又齐又快,自己做就高低不平,坎坎坷坷。盈华有些恨自己笨,其实金鈴也差不多,就维端好一点,自己已认定不是干农活的材料。

    最尴尬的是在田间劳作时人有三急,荒山野岭不知哪里有厕所,跑回村里找茅坑,时间太长,田间野岭到处无遮挡,女孩子真的很不方便,但村妇早就习惯了,她们穿的是大裤衩子,把锄头从脚底放進去,方便后,把锄头在水沟里洗一洗,叫女知青这样做怎么行,所以当她们急起来,只能在山上乱跑,找有岩石和杂草堆的地方方便。

    要开始薅草了,人要趴在地里把草拔出来摁下泥里,从厠所里挑来的粪便泼在田里,薅草要用手搅匀了,这是很恶心的农活,盈华也只能皺着眉头拨弄着过去,不做会被认为是资产阶级思想情调,最辛苦是每天清晨,田里蜘蛛织了许多網,卷起裤管,走过时不觉,以后皮肤就会发炎、发肿,这还是要下田,否则人家会认为怕苦怕累。

    村姑村嫂们挑担可以上百斤,自己挑个五六十近已经受不住。有一天上山挑牛粪,那山路陡峭崎岖,一早爬上山,空着手已经气喘吁吁,下来要挑着担子,趄趄趔趔,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下了山,晚上回宿舍一看:肩部肿了,整身酸痛,晚上几乎痛得睡不着,自己用热水敷一下,只觉得腿有些僵硬。天亮再上山,晚上回来走路一瘸一拐的,洗个脸后躺在床上就不想起床,睡到天亮,发现自己下不了床,两腿疼痛得几乎没法走路。

    知青们都这样,别说有人关心,连怜悯的话都没有一句,现实是残酷的,什么事都得自己化解自己承受。

    有一天到烂泥田耕作,还没走几步,人已下沉,周围的螞蟥快速的向她游来,她再也忍不住了,惊懗的大叫,队长林树头赶紧喝住耕牛,放下犁,大步走来,拉着她的手,把她着烂泥坑里拉扯出来。

    盈华花容失色,心有余悸的呆着,低头一看,几只可恶的蚂蟥已经付在她的腿上,她惊叫着用手想要辦扯开,但蚂蟥强力付吸着,怎扯也扯不掉。

    “让我来。”队长拿出一包烟絲,把一小撮放在蚂蟥头和一小撮放在尾,一会儿蚂蟥就掉下来,但伤口的血还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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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坎坷之路(13)1.不負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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