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见到他,已经十年的光阴。
时间听起来很是漫长,可是换个角度想想,所谓的十年,也不过一个人的学生时代而已。有的甚至还要短一点。
那时她刚从学校出来,不顾家里的反对,来到这个蛮荒的大城市。钢筋水泥浇筑的建筑遮天蔽日,想要在一个冬日的清晨看到一缕阳光,几乎不可能。
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留在了这里,只为了那微不足道的活下去的心愿。
她乘坐楼上楼下,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一直等到车厢中的其他人都走完,她才拖着行李箱下车。
原来的工作因为某些人念念不忘的纠缠,不得不放弃。好在人多的地方找一份维持生计的工作总不难。她的新工作是一家高档酒店的服务员,工资不低,受限于周围房租的关系,每个月也剩不了多少。
她拉着行李箱从车站边上螺旋状的楼梯挣扎下来,出了一身的汗,在想到那个需要七拐八绕才能找到的门牌号,索性打算从人满为患的广场绕个近道。
接近黄昏的广场收纳了各种各样的人群。唱戏的一波人围成一个椭圆形的圈,中间位置是那个从戏剧院退休的夏老太太,虽然没有穿正经的戏服,一开口的戏味还是换来了一大波粉丝的掌声。被喜洋洋的音乐包裹其中的是一群半老的女人,他们排成七七四十九的方阵,穿着统一的服装,手舞足蹈地扭着跳着,大笑的声音直冲云霄。
苏芷柔拉着手里的箱子左右来回摆动,如同一只现代化的贪吃蛇,捕食着零星出现的一点儿空间。考虑到自己并不算这个广场的常客,就算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她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小心翼翼挪着步伐,生怕自己这个外人扰乱了这一方山头的平衡。
和一直呆在学校读书的那个过去自己相比,现在的她也可以算是半个社会人,没有资深的背景可以依赖,那就让自己不会轻易变成其他人博弈的棋子。
守在前方征战拉丁舞的队伍,因为音响突然的熄火,失去了继续呆着的勇气,纷纷寻找离开的路线。原来只能坐在马路沿子上观看老人们跳舞的篮球队,这下可算是逮到了机会。人还没走出几个,篮球就已经在篮框边缘不停打转。
苏芷柔这才看到屹立在不远处对等的篮球框,也不知道谁是这个地方原来的占有者。不过人少的时候她倒是无所谓,也不过是一些经历大风大浪的老人,他们才不关心眼前这个打扮普通的女孩。换成一身活力的年轻小伙,她就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不属于自己了。
当她看到向自己奔赴而来的篮球,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躲开,而是那些投向自己的眼神会不会带着嘲笑,笑话她这样一个提着大行李箱却没有多少力气的女孩。
带着尽快逃离的心态,她只能低着头,不停选择避开篮球的位置,却不料那个没有任何生命的篮球,此时却如同长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后背。她向左边闪躲,篮球就偏向左边。她向右边闪躲,它就跟着她来到右边。总之就是没有办法,她的后背挨了好几次撞击,疼痛的感觉让她不得不甩出去手中行李箱的拉杆。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热闹的广场像是接收了某种信号,一下子安静下来。跳舞的人也不跳了,音响也没了声音,刚刚还在欢呼的运动员们,也站立在那儿,没有说任何的话,没有做任何动作。
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她急忙转身,然后就在一片关注的目光中确定了行凶者的身份。凶器是她手中断了的拉杆,受害人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性。他正用手捂着红肿的胳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呻吟。
“对不起啊,我没有注意到。”她小心翼翼地道歉。
男人站起来看了她一眼,用一种意外的口吻说道,“啊,梅小姐,怎么哪儿都能碰到你!你可真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是苏芷柔可以猜到他不能在这样场合说出来的嘲讽。
阴魂不散这个词语说得不应该是她,而应该是他,这个让她恨不得生吞活剥的男人,方玉林。
她将拉杆重新插入行李箱,踢了踢歪向一侧的轮子,说,“我想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不姓梅,而姓苏。”
方玉林盯着她看了好几分钟,然后用一种恍然的语气回应她的话,“哦,有可能吧,人上了年纪记性就不如以前了。我过去觉得梅良心那个姑娘离开我只是因为经济原因,现在想想,它也可能是人品问题。”说完,从口袋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纸巾,在自己脸上红肿的地方一抹,说,“我走了,你要是见到梅良心的话帮我带个话,就说那个骗子方玉林已经死了。”
“你……”苏芷柔的话只说了一个字,就只能看到一个渐渐走远的身影。一抹淡黄色的头发在后脑占据着显眼的位置,与周围的黑色有着一个清晰的分界线。
在走出很远的距离后,他放下去的手重新举了起来,捂在刚刚被她打击的那个部位。
苏芷柔觉得,他一定觉得她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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