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里有句云:“月移花影动”,用在形容我们那年代的情感上非常恰当。月光是静默的深深的思念,思念的不是花,是花的影子。月光因月的圆缺不定,或明或暗;花影因光的明暗,或浅或深。明暗深浅,都是当时情境,是专属于我们这代人的历程,我们凝珠含韵,走到如今。
小学低年级时,男女同学聊天吵闹都正常。女同学贪看同桌男生手里的画本,整个身体凑过去胳膊搭在男生的后背上都不会引起非议。稍大,不知道怎么就站出来一批“道德卫士”,就是最早有男女意识的那批人,目光只关注别的男生女生之间的举动,发现谁和谁多说一句话,就挤眉弄眼、旁敲侧击甚或蜚短流长。其实当事人说完话事情已了,好事者却挂在心上迟迟不忘。小城闭塞,父母年轻时恋爱是不能言的大忌,几乎都没有正常的情感观念,孩子也无从得到这方面的知识。有几个人站在远处指手画脚,说得不堪入耳,少有人能不在乎。在乎的结果就是男生女生忽然间壁垒森严,迎面走过,都当对方是清风微尘,目不斜视。
从言语无忌到形同陌路,不止约束自己费力,心里也有很强的失落感。玩的好好的两个人,忽然板起脸来,迟钝的莫名其妙,敏感的就以为被厌弃,懊恼之余难免以牙还牙。三八线、扔书本,甚至跑去找老师要求换座位,男孩愤愤,女孩涕泪交流,都觉得委屈。被老师教育了出来,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并排走,女孩子自己哭红了眼睛,男孩子被老师批评也掉了几滴眼泪,两双红眼睛各自偷瞟一眼对方,都不知道这一幕所从何来。好事者并不因他们反目放过他们,在后面阴阳怪气喊一句:“看小两口吵架喽!”喊完赶紧缩在别人后面,做这种事的通常都不露正脸。被嘲笑的对象也绝无勇气回头追究。几十年后才想到动手揪出背后起风浪的人,把他(她)的心理公之于众,未尝不是个打击歪风邪气的好办法。转念再想,真这么做,也是两败俱伤的事。老师家长不见得会深责心理阴暗的那个,但一定会告诫被说的那个检点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是双刃剑,闹起来受伤的还是自己。
小学高年级已经如此,到了初中高中场面可想而知。年齿激增智慧猛长,好些人学会假撇清,当着人的面,对异性同学眼睛也不瞭一下。这样的人往往继续担当道德卫士的职责,其他的人大致分为三个层次:无知无觉的、外静内动的和早恋的。无知无觉和早恋看似两个极端,实际上处境是一样的。蜚短流长落不到无知无觉的人身上,对公开早恋的也毫无办法,最后只在面似平静、实则内心暗流涌动的那部分人身上起作用。在心里暗暗关注一个人两三年,不用说背后就是人前也不曾有一言片语的交流,是以毕业几十年后重聚,每个人都说当天说的话超过同学三年的总和。只有班上的生活委员洋洋自得:“就我跟女同学说话最多。”冬天的时候他负责组织同学轮班带木柴,他不过是远远看准了哪个女同学,径直走过去,眼睛看着地:“某某,明天该你带木柴了。”
男女间这样的壁垒森严,毕业后竟然还有几对结了婚。并不是自由恋爱,都是别人介绍,听到了对方的名字,都惊讶说这不是我同学吗?上学时印象不深的好处是没有好印象,也没有坏印象,跟着中间人见面,也有熟识和亲切,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大多数的思念都落了空,成了灰色青春的祭品。好在几十年后,那个人仍然在心隅占着一点位置,被世俗的空气窒息的过分的夜里,那个影子悄无声地浮上来,铺出一地明月光。
那个年代多数人不曾在青春年少的时候说过“我爱你”,可都在静静的思念里把一个人久久地藏着。藏的也不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滤掉了尘俗的影子,无视岁月的尖牙利齿,一直都那么年轻美貌。还每时每刻都在证明着,有这思念的人是真实地活着的人,而不是一段空心的木头。
每一缕伤痛都满是欣喜。
欣喜曾经静悄悄地思念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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