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大堂姐来电话说,“出来一起吃饭,我妈来了。”
“好”我一口答应。
伯母很少来重庆,上一次来是为了大堂姐,商量她那快二十七岁的大女儿的婚事。这一次是为什么呢?不会是来玩儿吧,她有一个小卖店和茶馆要经营,应该没有时间。而且听大堂姐说前段时间她在学骑摩托车,不小心摔了腿,时间不长,还没有完全愈合,不适合四处走动啊。
我暗自猜测,却没有答案。
和伯母、两个堂姐在南坪吃完饭后,二堂姐坐车回綦江,我和大堂姐陪伯妈逛街,买些东西带回老家。
闲聊聊起了二堂姐,她的小女儿。二堂姐和她相处了六年的男朋友分手,从男朋友的房子里搬出来,独自一人在綦江租房子住,六年感情烟消云散,身边亦无亲人倾诉,会是一段难捱的时光。二堂姐给前男友发短信说,“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前男友担心出事,给伯母打电话让她去陪陪二堂姐,电话里伯妈没有骂他,亦没有一点责怪,哪怕是他负了她的女儿,哪怕是他移情别恋,她也不多言,只是答应着说好,去陪她。第二天她拖着尚未痊愈的腿到綦江去陪伴她的小女儿,让她在最难过的时候有人陪伴。
伯母说,“这段时间你们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他,也不要刻意安慰她,让她自己度过,我有这样的经历,知道最难受的时候其实想自己一个人呆在,有亲人的刻意安慰反而更加难受。”
我们点头。
中年丧夫,我知道她口中的那段经历,却无法体会其中的痛苦。
二〇〇九年夏天,大伯被查出肝癌晚期,回老家养病,仅两个月的时间大伯便被病魔折磨得枯瘦如柴皮包骨,她守在床边不分白天黑夜地照顾他,端茶递水,洗澡擦身,满足他在病中每一个她能做到的心愿。一个炎热烦闷的下午,大伯一口气上不来,扔下她们孤儿寡母走了。那时伯妈不过四十三四的样子,丧礼上,她坐在椅子上泣不成声,“我宁愿他一辈子躺在病床上让我照顾,只要有人在。”
大伯走后,大姑妈知他无人撑腰,多次刁难她,甚至口出恶言,说大伯是被伯妈害死的。她委屈,却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夜幕下,她埋着头在膝盖上哭泣,我试着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似乎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第一次对我敞开心扉,“以前我从来不用担心任何事,只要你大伯在,我就觉得天不会塌下来,日子无忧无虑,就算他也打牌输钱,但我一点也不害怕。”她的世界坍塌了。
她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大伯在和她结婚之前和别的女人生有一个孩子的事情的,家里人没敢告诉她,害怕她承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大伯在外闯荡八年,和一个湖北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孩子仅一两岁他就因为在外面犯事,逃回老家避难,从此再未回去。伯母是爷爷和奶奶为大伯挑选的媳妇,我看过他们的结婚照,二十三四岁的伯母生得娇小柔美,一头大波浪卷发,会缝纫,做得一手好茶饭,也许是伯母的美丽贤惠让大伯心动,也许是他厌倦了在外漂泊无依的日子,大伯和伯母结婚了,生了两个女儿,日子不似以前般轰轰烈烈,平平淡淡却是真。只是他从未向人提起过他还有一个孩子和那个女人,在生命快走到终点时,他想见见那个孩子,托付父亲帮忙寻找,才说出了隐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
起初,她也生气,“如果我早知道他在外面的时候和别的女人有孩子,我不会嫁给他,他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隐藏这个秘密这么多年,现在他自己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慢慢的,她释怀了,也原谅了他,“那个女人在我之前,她不是第三者,在我们的婚姻中他对我一心一意,并无二心,这么多年他常常很深沉,不爱说话,原来他的心里藏着这样的秘密,心里一定很苦。”
二〇一二年,两个堂姐怕她孤单让来重庆和她们一起生活,原本给她找了一份工作阴差阳错失去。伯母生性内向、沉默,不似一般中年妇女唠叨多话,白天两个女儿都去上班,留她一个人在偌大而陌生的城市空荡荡的房子里,无人说话,只一条狗陪伴,半年时间她日渐消瘦,也不快乐。堂姐为她高兴,送伯母回老家,在新农村有亲人的陪伴,有可以说话的邻里,有自己经营的小卖店和茶馆,生活又有了盼头,她渐渐开心起来。
大伯去世了一两年,每每提及大伯,她都忍不住落泪,陷入悲伤,到如今大伯去世六年,她能平静的回忆那段时光,撑起自己的家庭和生活,这其中走过了怎样的艰辛,经历了多少曲折,熬过了多少个黑暗漫长的夜晚,个中滋味,只有她最明了,而我们不过是她生活的旁观者罢了。
今年六月堂姐结婚,照例双方父母要在婚礼上祝福新人,我清楚的记得,母妈说的是“希望他们平凡一生。”她不奢求他们飞黄腾达功成名就,只愿他们平安、平凡,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如同她自己践行的那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