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大概是新千年伊始那会儿,他上完小学就不想去读书了。他跟他那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父亲说了自己的想法,他父亲心里想那也未尝不可,每学期还可以省下几百块嫖资烟钱筹码呢,遂拍着他的肩膀说:“行,就依了你小子吧。”而他那个像土拨鼠一般只懂得在地里刨地瓜土豆萝卜的傻母亲站在一旁,不敢吭一声。
倒是村长和老师特地到他家劝过几次,他们劝他父亲说:“国家正在大力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全村做父母的不管有钱没钱都把孩子送学校去,知识改变命运啊,国家不是也有免学费嘛。”他父亲挠着头腆着脸说:“学费免是免,可杂费不免啊,也要好几百块的负担啊,咳......主要也不是这个,而是我家小子他自己压根不愿上学,儿大不由......”他父亲话未说完,他祖父手里的拐杖已往他父亲身上撇去,这一撇,将他父亲打醒,也将他打回学校继续读书......
三年光阴不过白驹过隙,眼看要中考了。三年前他自个嚷着不读书,那是孩子话罢了,其实上了初中后他不改初衷,他想学,却因为“基础太低”、“家里太乱”、“同学太坏”,导致他总跟不上。中考成绩出来了,他所有科目的分数加起来还不及他祖父的血压高——当年下半年,他祖父便因低血压头晕,狠狠摔了一跤,不久后便离开了。
而他手脚还是很勤快的——这点随他母亲——中考惨败后,他跟着同村一个大伯到隔壁镇的砖窑厂烧了大半年砖。
转年开了春,他父亲对他说:“小子,你老爸我是废人一个,你妈是蠢人一个,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就你最大,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读书的料,但文的不行我们可以整武的是不是,我给你报名参军了,你准备准备。”当年不缺年轻小伙,当兵不必关系不必红票票开路,身体倍棒的他顺利入了伍。
要不说部队是个好地方呢,再草包的人,在部队里总还是能调整得精干像样的。他给家里写的信上说,他们领导建议他考军官学校,以后成为职业军人,可是他的基础实在太差,他们领导也只好摇头说可惜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两年服役复员后,起初几年他倒还有点兵样,往后几年,便逐渐打回原形,在部队里学到好的东西他一点没有保留住,部队里憋出的坏毛病倒“发扬光大”了。
家里边父亲因赌博欠债,只好把祖产卖了,可依然资不抵债,他受了牵连不敢回家,便偷偷跑到城里打工。每个月瞒着他那烂泥一般的父亲寄钱给他母亲和弟弟妹妹。因为文化低没技术,他只能在普工、服务员、送外卖、搬运工等工种里卖力气和笑脸......
这不,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了,他依然出门在外打工。而家里呢,他父亲没心没肺倒活得挺好,她母亲傻人傻福也不知烦恼,而他弟弟妹妹们多年前蒙他资助扶持,都多读了一些书,虽然都没有考上大学,但好歹都上个大专技校,后来毕了业也都独立自主了——总之现在弟弟妹妹们个个比他过得强,过得好。
而他呢,三十好几的人了依然一事无成、一无所有,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里毫无立锥之地。今晚,他喝了很多酒,在断片的边缘游走,然后走进了按摩房,再然后便被我守株待兔的同事们逮进了所里。他跟他的交易同伙现在正蹲在房间的角落处,由我这个新上岗的警察看着呢,以上便是从他嘴里得知的他的身世故事,他还飙着泪求我们放他一马。
我摇着头,义正辞严地对他说:“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66条规定……”没等我说完,门咔哒一声响,所长进来了。所长朝蹲在地上抹眼泪的他瞥了一眼,说:“老戏骨嫖先生又进来了?想蒙我们这新来的同志不成?”
听言,他的头埋得更低了。
文/若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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