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省吃节用的母亲

        那年，我们兄弟仨分家，吾兄吾弟已有家室，便另居一处；我因单身，就与父母同在一个屋檐下。此后不久父亲便过早地因劳累而病逝，我因工作在外，母亲就多年寡居在家，所以也曾多次叫母亲与我们生活一起，但母亲坚决不肯，许是怕打扰我们。

        想起父母辛苦了一辈子，但死者长已矣，我们惟愿多孝顺母亲一点，以为对逝去父亲之后，算是给母亲的一种补偿。 其实孝敬，对母亲来说，这是很容易让她满足的。老人的生活日常，无非就是两件事：吃的和用的。但就这两件，依着母亲的个性，我常想是否可以“孝而不顺”呢？

        我母亲一生节俭，早已习惯成自然。平时儿女吃的用的买回家，开始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用，除了做点人情，母亲认为要慢慢吃，慢慢用。但是，日积月累，存货就多，别提保鲜，多有变质，可是母亲依然舍不得扔，并且自己经过处理，依然吃依然用。

      话说吃的，自从替母亲买了冰箱，母亲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只要食物放进冰箱里，就万事大吉了。这样一来，母亲的冰箱就爱储物了，我那兄弟姐妹及其后辈往往投其所好，想让老人开心，于是就大包小包来到母亲身边，冰箱常年以来都是塞得满满的。 满满的冰箱，母亲再也不愁吃了。而母亲呢，全然不顾冰箱里的食物是否还是保鲜的，其实许多早已霉烂变质，母亲不知，当然还舍不得扔，于是吃了这些霉烂变质的食物，母亲往往多是拉肚子了，但母亲把拉肚子始终都归结为是“土气”所致。她呢，对此自有一套治疗的土方法，首选当然是祝由巫术：取3只筷子，一碗清水，将筷子打湿后，悬空绕着嘴巴，按顺时针一边旋转，一边念着咒语口诀：

      飞来的土，

      带来的土，

      屋前屋后的土，

      壁里角头的土，

      恶心人的土，

      转转便清楚。

      边竖边清楚，

      竖竖便清除。

      念毕，将筷子两头末端往嘴里各呵一口气，如果筷子立马便可竖在清水碗里，那就是被“土气”所带，果如是，那么约莫一个时辰即可见效。倘若巫术不成，母亲则另有他法，其一是取一枚泥蜂窝，用温水融化澄清后口服；其二是寻取一种叫“醉鱼草”的野生植物，采摘7个嫩枝头，揉成一个小团，用温水吞服。当这些方法都试个遍后，许多时候母亲还是腹泻不止，以致身体难支，于是她就归咎为“底亏”，便煎熬“脱力王”口服。

野生醉鱼草

      按理经历这样一番“苦难”后，我们对她再行劝导，霉烂变质的食品就扔掉吧，但母亲就是不以为然。她的吃法很特别，比如说给她一筐橘子，她是“从烂橘吃到烂橘”，其法是，打开框子，先看看有没有橘子烂的，这个烂的橘子还剩下多少瓣是可以吃的，好的就先存放着，而时间一久，好的也烂了，母亲就是这样，从吃烂橘子开始，吃到最后还是烂橘子。可怜的母亲，我怀疑她自己有没有品尝过好橘子？

        病从口入，关乎身体，而母亲这样的个性，我们何妨行个“孝而不顺”？于是，我提议少拎些东西给母亲，更不要把母亲的冰箱塞得满满的。而今我快行将退休，较为闲适，就决定一周回家一趟看望母亲，以方便母亲日常生活，我每每询问母亲，一周有哪些生活所需，我会及时带回，本以为这样来满足母亲，也就万事大吉了，不曾想日子久了，母亲却怨尤我了，何哉？原来过惯苦日子的母亲，最怕“手中无粮”，于是她心慌了，也就责怪我了。

      再说用的，母亲虽或可笑，但不免心酸。曾经养育我们一家大小的那个年代，物资极度困乏。所以，勤俭持家，省吃节用，那是母亲不二法宝。

      而今母亲寡居，年事渐高，已是令人担忧，所以能够想到的，我们是尽量做到。我家老宅是泥胚木屋，没有卫生间，就向外扩建一个，为了方便母亲就安装了一个抽水马桶，但每次如厕，母亲就是冲洗不净，我们说，村上的自来水来自山涧，是不用水费的，多按或长按就可以冲洗干净了，但母亲为了节约用水还是我行我素。我呢，掂量了一下，也许抽水马桶的质量也是一个问题吧，于是就重新购买一个名牌的，我那母亲还是依然如故。最为可笑的是，安装在屋外有个洗衣台，洗衣台的洗衣池有个下水盖，当第一个用了之后，我也曾经买过N个，每次买回来，母亲就是舍不得用，而这些盖至今也不知道母亲放到哪里去了，那么洗衣池的盖没有不能蓄水啊，母亲就用破布条揉成一个，堵上，当然也管用。现成买的不用，非得存放着，时间久了，渐渐淡忘掉了，最后也就没有了。还有，我买回家的保鲜膜和保鲜袋，她就是不用，但每次用过的一些塑料袋，甚至买一块豆腐盛放过的塑料袋，她也一个都舍不得扔掉，洗好收藏起来，以致我家塑料袋随处可见。我曾问她，用不到的就扔了，她回复，小时候想找一个都没有，心酸得令人唏嘘。

        哎，我那省吃节用的母亲，她哪里领会得到，而今社会物资充足，即使我们这些最普通的百姓，也都可以享受这大好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