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炳番外：断头台

陈炳番外：断头台

邺都的雨总是很大，下整整一夜，清早却放起晴来，晨起时分，地还是湿的，雨却已经停了。

今日这邺都的雨却格外的不同，一天一夜过去了，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这是在替我伤痛吗？

昨天夜里，牢头送来了断头饭，酒是陈年的老酒，肉是炖的松软滑腻的大块五花，十分丰富。虽然朝廷为断头饭的定价大抵如此，但多年来贪污之风盛行，真的能送到将死之人面前的，不过就是一碗掺水寡淡的劣酒和几片普通的猪腿肉。质与量都不能与我的断头饭相提并论，可见，朝中目光清明，支持我的人并不是少数。

这些年来，皇帝昏庸，听信高暄这个女流之辈的蛊惑，固守着先帝留下的土地，不断将皇家血脉外嫁他国，以求同化他国，免生边患。

朝局看似平稳安定了，贪腐流弊之风却盛行起来，朝中官员不爱民，不勤政，心心念念便是货卖帝王家，为自己讨得家业万贯，世代富贵。

官员如此，我尚且还能忍耐，可这贪财好利之风不止。军中难免也深受其害，将官不研兵法，士卒不演阵法，竟有新兵入伍三月扔识不得旗语，听不懂金鼓。长此以往，我大齐何以对抗四方飞速发展的国家。西北有乌弋以军武立国，战力强劲；东北、南部是经济发达的混夷、陈国；东部的金虽是小国，这些年却也借着临海的优势飞速发展水上战队，他日定有实力沿江而上直取邺都；西部更是蛮夷小国不断侵扰。

尚有御史大夫甘乾与我心相戚戚，愿为这将倾的家国做一番努力。

吾等在府中拜祭先帝与先祖后，携子于书房密谋。

皇帝怯弱，不肯兴兵，我大齐如今兵力不足，若是强行用外扰来激起民众的一心，恐有引火烧身之患，须得用计。

昔年，我与大荔王有过生意往来，那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主，只要价格开的够大，他便什么都可以做。此次我许他半个混夷国的土地与财政，他欣欣然接受了。我毕竟在朝为官，许多事情他来办，比我方便的多。

大荔王伺机放纵了一个曾在混夷国掳走的杀手盗走桎梏自身的解药，成功叛逃回国。这解药当然不会是真的，只会有一些延期发作的效果。

大荔杀手营出来的人，只会杀人，他们若是想活的和以前一样荣华富贵，只能投靠混夷王，混夷王有了一部分大荔秘术哪里会轻易放过。收紧了朝政，暗中亲下幽州组建秘术营。

甘乾大人府中有擅纵横之术者徐琤，先是前往混夷游说曾与贺兰正栩争过皇位的平原王贺兰正坤，言其爱妻与皇帝有染。贺兰正坤一贯对爱妻不肯入住王府之事多有疑惑，加之贺兰正栩日前被大荔杀手影响的诸多异常之举，引得贺兰正坤信以为真，与吾等派去的人密谋反叛。

徐琤游说完贺兰正坤，那人又前往乌弋游说贺兰正樱，以大位易主之言论惑其对路玥出手。恰逢今年混夷王亲妹贺兰正樱为乌弋王诞下的长子即将成年，乌弋王对贺兰多有怨言，即便那郁济崇成年了，也定会拖延些时日再行东宫册封之礼。这为他的游说提供了有力的证据，果然那贺兰正樱一面对路玥下了手，一面又传信回国，煽动大军在乌弋边境施压。

事情到这一步都进展的十分顺利。

路玥一死，乌弋王胆怯，不会为爱妻兴兵，却必然新生不满。那高暄最是疼爱女儿，定会与混夷翻脸，我大齐与乌弋的关系也将变得微妙。

混夷内乱，齐国与混夷结仇兴兵，大荔借机趁火打劫，乌弋又置身事外。我齐国大军定能平定混夷，与大荔裂土而分，重振我军国声威。

我在朝中的声望也将压过那步步自封的高暄，有机会整顿吏治，整顿军务。这将是最好的结局。

可我直至入狱都不知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路玥刚死，乌弋王不但没有与混夷反目，竟然突然想起要册封东宫了，被册封的竟然还是那郁济崇。甘家老二传回消息时，我已无计可施，只得行下下策，另他按住高暄派出的使臣，强行在册封大典上挑拨三方关系。奈何甘家老二虽然有勇有谋，却只是精于攻城掠地，没能搅起什么风浪来。

又恰逢大荔王临时出新招，一面派人下幽州刺杀贺兰正栩，一面派人暗通贺兰正坤，掳劫混夷王幼子。

昔年，皇帝与高暄各自嫁出一个女儿，一个前往混夷，一个前往乌弋，美其名曰同化其国人。那混夷王的幼子便是齐国皇室血脉，拿住了这个孩子，能让齐国与贺兰正栩双双陷入被动。

可帮着贺兰正坤能有什么好处呢？他总不能举国拱手相让吧？许是那贺兰正坤无能，他派出两大法王，怕是想在扶立新君后把持混夷大权罢。

如此背信弃义之人，活该他啃上高暄那块硬骨头，损失三员大将！

甘叔群回来说，已挑拨乌弋郁济嵓刺杀高暄派出的那两个使臣，定不会有误。结果没过多久那两人竟然逃脱出来，我听闻此事，赶紧派人沿途刺杀，竟都有高手相护，难以成事。

待到二人返回邺城，我知事情再无回转的可能。

徐琤得信，早早撤了，其身份低微，虽有军师之称，到底挂的不是朝廷的职衔，也没人抓捕他。

那甘乾似是想办法把他的两个儿子也送了出去，但昨日我听见牢中嘶吼声，听声音是抓了回来。不知怎得，我并不意外。

入狱前，我亲手斩杀了家中男丁，遣散了女眷，独坐府中等死。

幼子陈罡，妻有孕，我遣散女眷时着人照料。秘闻曾说多年前，奚风年那老儿面临满门抄斩前，也这样做过，不知是不是否真能留下一支血脉。

想来他是真谋逆，而我明明为国倾尽所有，却要背着一个叛国投敌之罪去死，呜呼哀哉。

我并不为自己所做的后悔，因为不论如何，这水已经混浊，战事必起，乱世之中，齐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雨这么大，还有人愿意来为我送行，可见朝中还有忠臣良将存世，他们会替我完成未完的功业。我将记得他们的面孔，若有来世，定当相报这份情谊。

时辰将近，背后木质的明梏被拔出丢在地上，墨迹已然被雨水冲散，我的“罪行”散落在雨水中。我虽跪着，却尽力挺直了腰身，仰面看天。

远处一顶豪华的车马疾驰而来，竟还有一位贵人来为我送行。

下得车来的，竟是……高暄。

刀斧手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延误时辰，我一时也无法从高暄身上挪开眼。

不曾想过，这一世，最后留在我眼眸中的……竟是……这女人在雨中对着我作揖。

我还来不及细想她此举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