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夏天，我看见在车窗边的你的侧脸，阳光分割了你细碎的刘海儿，将睫毛的阴影投射到鼻翼的两旁，你戴着耳机，眼角还挂着眼泪。你用袖子不时地擦拭，不想被人发现。可我还是看见了。你在第五站与我一同下车，我回家，而你拐进了另一条路，进了一家名叫河间深林的书店。

我想我是忘不了你了。我每天乘坐的公交车里有着形形色色的人，个个都被沉重的生活压得疲惫不堪，我早已习惯同所有人擦肩而过，唯独忘不了你被阳光照得反射光芒的眼泪。我是不是爱上你了，总会忽然想到你的侧脸，所以我决定去河间深林书店看看。

书店不大，但几乎都是很出名的书，连我这种不喜好阅读的人都听说过。书店有几张小小的桌子，供人借阅用。我想象着你坐在这里，不知怎的，你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我拿了本诗选就势坐下，翻了几页便觉得厌烦。我走了出来，没看见你。

书店离我家极近，与你分别以后我经常会去，只想还能不能遇见你。蹲点第三天，我看见你走了进来。你游走在书架前，挑着你喜欢的书。我不敢搭话，没理由接近你。我偶尔随便买几本书，顺便透过缝隙悄悄看你。我猜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会一直这样看着你，直到某天你不见了，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联系。我就这样想着，你忽然就走过来，对我说有什么推荐的书吗。

后来我在书店做了兼职，看见你惊讶的目光，我傻傻地笑了。我想说现在我是店员了，欢迎光顾河间深林，欢迎光顾我的心。你来店里的时候我都会主动和你交谈，问你有什么好看的书，你说你是店员啊，还要我给你推荐书。每次交流都离不开书的话题，这有什么办法呢，这可是我唯一能接近你的方式。

我开始写便笺，几句小小的短句子，极力掩饰这些字与你无关。我把这些只言碎语夹在我买的诗选里，像藏着的感情。我第一封写的是黑夜将至，你穿着雪色裙子。当天快闭店的时候，你穿着白色连衣裙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你说你学生证落在这里，明天要用。

说来也怪，只要关于你的句子，总能实现。比如我写的烟花破碎时，你的眼泪滴落在我掌心，你说着我爱你，我们成了城市里最美的风景。果真晚上你来到书店，你说没钱了问我能不能请你吃晚饭。一同走在街上时远处碰巧有烟花绽放，我右手忽然一凉，听见你嘀咕着我爱你。我知道你哭了，我抱住你，心里想真他妈神了。

生活从此变得想恶俗的偶像剧。爱情简直如鱼得水，心想事成。我决定夏天一过，就让你做我女朋友。这几天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一起吃饭，外出，读书，我开始了解你的喜好，真正走进你的生活。回家洗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长出了少许白发，说好的爱情使人年轻呢，我愤恨的拔掉了白发。

白发越长越多，无法一一拔去，我买了瓶栗色染色膏，干脆染个头好了。头发染好之后我约了你吃饭，吃着吃着你开始哽咽，你说你过去有个很喜欢的男孩子，后来分手了。那天你在公交车里哭，是因为你忽然想起了他。你说你很想他，本来打算找他和好的，但不知道最近怎么了，身体像不是自己的，每次想给他打电话，总是无法按键，然后恍恍惚惚来到书店。我没吭声，心里酸酸的，我安慰自己没事的，只要从今以后我好好照顾你，你总会喜欢我。

你过生日时我订了酒店和花，我带你来的时候看得出你很感动。我们吃过蛋糕以后，你还调皮地朝我脸上抹奶油，我也回击着把你涂成了小花猫。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你是那样不真实，我不敢相信，我在公交车上注视的那个女孩子还能亲昵地碰我的脸。我说我好想给你幸福。你愣了神，你说和我在一起好快乐，可我分明从你眼里看见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我猜定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我生出了白发。因为我是那样害怕哪天我的字条不能成真，我是那样害怕你会离开我，真正成为陌生人。你睡着以后，我看见你前男友给你发来的信息，他说他不再爱你，请你不要在打扰他。我偷偷删除了他发来的信息，把写着你会忘记他的纸条揣进大衣口袋。

替你盖好被子以后，我拿着染发膏走进洗手间，熟练地涂抹渲染。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胸膛掏出一只飞鸟，我的白发拂过飞鸟的羽毛，飞鸟扇动翅膀，从此忘了我的名字。

每一天，只要我在纸上写下关于你的字，改变你的生活，黑发就会衰老下去，然后斑白涌了上来，我每天要洗下栗色的发膏，再涂抹新的上去。这世界一定是有什么出错了，我才可以用我一根一根黑发换你一分一秒的停留，可当黑夜迎来天光昼亮你是否会转身走掉。

虫鸣的夏夜，我向书店老板请了假,带你去了我公司的晚宴。你在同事们的起哄声中与我举杯同饮，我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喝完酒，我说我喜欢你，请做我女朋友。你穿着白色裙子站在人群中间，红着脸答应了我。

我继续在书店兼职，你也经常来读书，我们常常在一起，却始终不温不火。我很久没有写字了，但你依旧会来，我们俨然成了一对，虽然不够热烈，却也平淡快乐。整个夏天，我都拉着你的手，说笑打趣，直到那个男人来到书店。他来了，搂着一个漂亮的姑娘。你看着他，你说你好像认识他。

你还是发现了哪里不对，你说你好像忘了一段很重要的时间，自己好像生病了。终于你在房间里翻出了你和那个男人的照片，你哭了，像我第一次见到你一样。你问我他是谁，问我你为什么会哭。你的眼神空洞，像丢失了灵魂，我不能继续隐瞒，你哭，是因为你想起了他。我不知道他给过你怎样的曾经让你无法忘怀，但是从偷偷删掉了你的信息开始，我便不能回头。

从遇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如此想要你幸福，想让你的眼睛不再流泪，即便这些从始到终都与我无关。于是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我用笔写下，当我和他一同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做出选择，他将爱你一生，你会幸福。写到最后，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颤抖的手，我害怕那一天会来，你会选我吗。

一个礼拜后的下午，我们一起走出书店，那个男人就站在门口。你不记得他是谁，你就那样望着他，然后他喊了你的名字，看着你的眼睛，我知道我输了。你迷茫地想要拉我的手，是我躲开了。那一刻我想起了你瞳孔里坠落的烟火和他的影子，想起了你每次来到书店的恍惚，想起了那日在书店里你看他的眼神，想起你翻出照片后因为悲伤而蜷缩的身体。即使他不爱你，你也不会爱我。当你朝他走去，我像淋了大雨一样落荒而逃。

我辞掉了工作和兼职，打算去另一座城市开一家名叫飞鸟的书店。我曾经从胸膛里掏出一只飞鸟，我的白发拂过飞鸟的羽毛，后来她跨越河间飞向深林，忘记我的名字。就像我最初就知道在第五站，她拐进了与我不同的另一条路，而我依然执着地剖开了胸膛。

我用我所有的黑发换他将爱你一生，我曾承诺的，要给你幸福。这一次我买来黑色染发膏，只是白发不知怎的，再也涂染不上任何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