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父亲站在一条人烟稠密的街上，感到一种怪病抓住了我。看来我马上要倒下，人事不知了。
我知道，这是因为饥饿。
父亲挨着我站住。他在五个月前来这座城市谋求文书的职位，一直在奔走，托人找工作，直到今天才下定决心到街上来乞求施舍。
前面是一所楼房，招牌上写着“饭馆”两个字。我的头无力地往后仰，朝一边歪着，不由自主地看着楼上，看着饭馆灯光明亮的窗子。我凝神细看，认出那是墙上的一张招贴。它的白颜色吸住我的目光，我竭力要认出上面那些字来。
“佛跳墙……”我终于认出了。
奇怪的词！我在世上活了足足八年零三个月，可是一次也没听过。
“爸爸，什么叫佛跳墙？”我费力地把头扭向父亲，用沙哑的嗓音问。
父亲没听见。他在注释人群的活动，用眼睛跟踪每一个行人……我看出他想对行人说什么，然而那句要命的话却像沉重的砝码似的挂在他的嘴唇上，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他甚至已经向一个行人迈出了一步，碰了碰他的衣袖，可是等到那个人回过头来，他却说声“对不起”，慌乱地倒退回来了。
“爸爸，什么叫佛跳墙？”我又问。
“这是一道菜……闽菜系的……这种东西是很多东西烧在一起……”父亲说，“意思就是这个东西很香，香满街的，佛都要跳过墙过来吃。要有狗肉更好。”
“狗肉？真恶心！”我小声说：“真恶心”
原来佛跳墙是这么个东西！我就想象着隔壁有座佛像，躲在强外面，睁着又细有小的眼睛朝外看，不住的流淌它那口水，裂开大嘴巴，皮肤黏糊糊的……所有的孩子都抢着吃起来。趁厨娘不注意，那个佛像就跳进过墙把那东西抢去吃了。厨娘厌恶地皱起眉头，不得不提起锅，送重新做，再端到餐厅里去。那些成年人，把它蒸锅吃下去，连同那佛像沾在锅底的口水一起一股脑儿吃下肚去！它呢，哈哈地笑。
我皱起了眉头，然而……然而为什么我咀嚼了起来？那道菜可笑，恶心。可我还是把它吃了，吃得狼吞虎咽，生怕尝出它的味道，闻出它的气味。我刚吃完一锅，却已经看见第二个、第三个的淌着口水的佛像在跟我抢……我把这些也吃了……最后我吃餐巾、吃碟子、吃那张招贴……凡是我见到的东西，统统吃下肚去，因为我觉得，只有不断地吃，我的病才能好。那些佛像地瞪起眼睛，样子不咋可怕，我一想到它们就发抖，可我还是要吃!吃!
“给我佛跳墙!给我佛跳墙!”这呼声从我胸膛里冒出来，我向前伸出两只手。
“帮帮忙吧，诸位先生!”这时我听见父亲闷声闷气地说，“真羞于求人啊，可是上帝呀，我熬不下去了!”
“给我佛跳墙!”我叫道，揪住父亲的后襟。
“你莫非要吃佛跳墙?这么小的孩子!”我听见身旁有笑声。
有两个先生站在我们面前，带着高礼帽，笑呵呵地瞧着我。
“这倒有趣，你怎么个吃法呢?”
一只有劲的手把我拖到灯光明亮的饭馆里去，一群人迅速把我团团围住，带着好奇心和笑声瞅着我。我挨着桌子坐下，吃一种粘糊糊的东西，有鱼肚海参的味道，冒出腥气。我狼吞虎咽地吃着，没咀嚼，没看它，也没问一声是什么。我觉得我一睁眼，就会有佛像翻过墙把我的菜抢走！
我忽然嚼到一种硬东西，听到碎裂的响声，接着牙齿传来一阵滚烫
“哈哈!他连锅都吃了!”人群笑道，“小傻瓜，这难道也能吃吗?”
这以后我渴得厉害，我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觉，因为胃痛。我觉得滚烫的嘴里有一股怪味。父亲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用手比划着。
“我好像着凉了，”他喃喃的说，“也许是因为今天我没……那个……没吃东西，我。说真的，有点古怪，愚蠢……我明明看见那些先生买佛跳墙付出十卢布，那我为什么不向他们要几个钱呢?他们多半肯给的。”
到第二天早晨我才睡熟，梦见一座佛像藏在隔壁，转动眼珠，又跳过来……。中午我渴得醒过来，睁开眼睛找我的父亲：他仍旧走来走去，打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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