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庆幸的是,还是赶上了回家的末班车。
我坐在老位置,看着弥漫着熟悉气味的车厢渐渐充实起来。调度示意司机出发。车子缓缓启动,我插上耳机,转向窗外。计算着,再过半小时,到了盘山公路顶后,就能有新的开始了。窗外,闪过的树枝干枯稀疏,就像某些中年男人的头发,光线暗淡,太阳毫不眷恋地滑向地平线——新陈代谢、生老病死、出生湮灭,一切都在按着既定的轨迹运转,我走在莫比乌斯环上,周而复始,无可救药……时间的锁铐,使我身陷混沌之牢。
司机打开后排的灯,我这才注意到旁边坐了一个流浪汉。哦不,是艺术家。亦或是僧侣?我真不晓得如何定义,三者的界限在他身上模糊不清。他的头发长短不齐,显得十分杂乱。宽大的额头在昏暗的灯光下闪射着些许光芒,忧郁的眼神加上那瘦削的脸庞,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唐,或许是因为某种绝望。他的左手在搓捻着十四颗佛珠。已是深秋,却穿着拖鞋。多么奇怪啊!
他发现我在看他。对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以微笑。好奇心的驱使,我竟想去询问他的名字。
他回答我说:“我无名无姓,无牵无挂。”
我暗笑,这是个神经病吧!要不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还是离远点。我向窗边靠了靠,却发现离他更近了。
“可我知道你的名字,昨晚的雨淋湿了你的鞋子,我知道你的一切。”
我诧异,感到自己好像被窥视了一样。个人信息泄露导致被害的新闻屡见不鲜。
他邪魅一笑:“我当然还知道你今天的打算……”
我的心咯噔一下,大声喊道:“你谁啊?神经病吧,调查跟踪我?”这当然是想引起其他人对他的注意,眼前这个人让我感到恐惧。可车里的人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就像我看楼下那个整天嚷嚷的流浪汉的眼神一样。我不知所措。
他一直盯着我。我有些发毛,我问:“你到底是谁啊?”
他说,你我有“缘” 。我说,你能不扯淡?
他闭上眼睛,继续转动着十四颗佛珠:“不过是圆圈的圆,且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叫成毅的男孩儿,那时他梦想成为一名作家,或者海子那样的诗人,能够写他喜欢的故事,写她喜欢的诗。父亲是名工人,待遇不高,为了供他上大学而疲于奔命,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的未来,决定让他当名医生,这是他父亲的念想,这令他父亲疯狂。他的父亲总是一喝多就开始向他抱怨,自己当初要不是家里人的种种原因就能上大学说不定也能当上医生。他的出生对于父亲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他看着父亲眼睛里的光,有些发慌。 当男孩长成男人,梦想也成了念想。他知道他是父亲的希望,他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他也抵不过父亲的苦情劝说,他恨,他恨他自己,恨从还没出生人生就被限定如同诅咒挥之不去,可他无奈,无奈的是那是他父亲,生他养他的父亲!他放弃了挣扎,报考了医学院,活成了父亲的梦想。
从医学院毕业后回到了家乡,不久开了一家小诊所,生活不痛不痒。父亲每次和朋友聊天都会夸他几句,就像小孩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历史总是相似,人生如同复制。像大多数人样的,父母安排相亲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婚后夫妻生活和睦,平淡如水。
路颠簸了起来,“神经病”睁开了眼。“后面的故事我来讲吧。”我看着他说。
都说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孩子出生后他给取名叫成文。名字的含义,不言而喻。从小成文的成绩就很好。他很高兴,想着孩子以后要当一个作家,可以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写自己喜欢的诗。一晃,成文也要考大学了。成文想当医生,却从来没有跟他提过。他们很少交流。成文知道他的想法。二人心里也都有各自的打算。
成文终于熬到了计划的那一天——他从山顶跳下去,自杀了。警察从书包里找到成文的遗书交给了他。“我觉得我等不到十八岁了,有天黄昏,我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的夕阳,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它一样摇摇欲坠,可我并不想就这样莫名的老去,就这样在你们设计的人生轨迹里等待着死期。但是我能怎么办呢?我不知道我是谁?生活是谁的?未来又是谁的?我好像你们的傀儡,除了自己都是你们……走上同样的路,进了同样的墓,我很感激你们给了我生命,可悲的是,这样的生活不应该是我的,生,我没得选择,可死,却是我的权利,你们无法剥夺,或许也只有死才能解脱,这又何尝不是重生呢?”
一条吞了自己尾巴的蛇,在时间的流里进行着无可救药的死循环。他想,他也曾是那样的男孩儿,不过后来也成了那样的男人,这解不开的结啊!后来他疯了,一到晚上就在家楼下嚷嚷,我的儿子遗书写的那么好,应该会是个作家!应该会是个作家啊……
再后来听说去了某个寺庙,就没了消息。
我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头发干枯,皮肤粗糙,手带佛珠,目光忧郁。
“你以为我是他?不,你错了。我是你,你是你,他们也是你!”他笑着,发着怪异的声音。我懵了。
山顶就要到了。 我猛地拿起安全锤,敲碎玻璃。他也碎了一地。窗外的风大口大口的灌进来。我想,死,真的是解脱吗?
莫比乌斯环上又怎么会有终点呢。
莫比乌斯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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