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拿着书去阳台吹吹风一脚踩空就莫名其妙地穿越后的第二十三天,我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活下去。
我曾无数次耻笑穿越小说里的主角,他们不去发明飞机大炮征服世界,反而去当官当妃子,实在是太无趣了,却未曾想到当这件事真正发生到我身上的时候,才知道穿越者的生活,是如此艰难。
不怎么认识古时候的字也就算了,可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来到的是哪朝哪代,何方何处,旁边村子里的人全都操着一口我怎么也听不懂的鸟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却一个和普通话相近的字都没有。
这些天我都是靠着给村子里的人干些搬粮食送饭之类的杂活讨生活的,人家只把我当个逃荒来的外地人,然而这里的民风也不是那么淳朴,碰上好心的会赏碗饭让我在门口坐着吃,那些不这么好心的直接给我提来半桶喂猪的泔水,让我喂猪,剩下的自己吃。
“人心不古!”
在河里捧了两口水喝的我开始哀嚎,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像样的饭了,我最想的便是能喝口热乎的玉米粥。
然而不知道是这个朝代没有玉米,还是这个地方没有玉米,我充其量也就能吃到点人家不要的谷糠而已。
长期的营养不良,已经让我的身体衰弱到了极点,连最简单的杂活都干不了了。
这样下去,我会饿死的。
头晕目眩的我又开始往村子走,希冀有个大方的庄稼汉能看在我要死的份上,给我口锅底的稠粥喝,可走到半路上,过低的血糖就让我双腿绵软,眼前发黑,耳朵旁边嗡嗡直响……
我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前,我听到了一阵骨碌碌的声音,
2.
后来我知道,骨碌碌的声音,是这个时代木制车轴的转动声。
我得救了。
然而,许是我喝了不干净的水,连续的高烧让我一直半梦半醒,稀里糊涂。
好多天,我都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能吃别人喂来的饭,说不出一句话,也听不清外面的声音。
有一天,我终于清醒了。
这时候我发觉周围人声鼎沸,起身往外面看去,发现大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
我坐在马车上,马车前面还有一个骑马的人,从背面看,白马青衫,风度翩翩。
马车上还有别人,一个十多岁的书僮。
书僮说:“你醒了啊。”
书僮的话是北方话,但有那种叽里咕噜的口音,但我还是能听懂的。
我:“嗯。”
书僮又说:“少爷见你饿晕了,便救了你。”
我:“少爷是那个骑马的人吗?这里是哪里?”
书僮说:“少爷是那个骑马的人,姓刘字梦得,这是洛阳。”
我大惊:“孟德?你家少爷是……刘曹操?”
3.
还好救我的人不是曹操。
不然我还得从洛阳逃走,免得被董卓烧死。
救我的人,不是孟德是梦得,刘梦得,刘禹锡。
今年他十八岁。
我对这位刘禹锡不是很了解,隐约知道他是在唐朝,写诗的,具体写过什么诗,我都记不太清了,似乎还写过课本里的文章,但也记不得到底是哪篇。
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日后又会做哪些事。
还好,我有时间,能慢慢去了解他。
4.
和刘禹锡真正说上话的时候,是在洛阳城的一家酒楼里。
三楼,雅座,有我不认识的珍馐美食,还有歌女舞女往来奏乐献舞。
刘禹锡见我醒了,很高兴:“啊呀,兄台,我观你有些落魄,身上却带着书,虽然看不大懂里面的字,却知道你是个读书人,想来应该是到京城赶考,被强盗打劫了吧?”
我知道了,刘禹锡的想象力很丰富,脑补出一出大戏来。
诗人想象力都丰富。
没等我说话,刘禹锡又说:“兄台你叫什么?家住何处?在洛阳可有故交?啊呀,不管这些啦,你我举杯,莫要辜负了美酒与美人!”
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大病初愈的我,便是一场大醉。
5.
这一天,我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
比如,他是去长安赶考的。
可惜的是,太过留恋于扬州和苏杭的繁华,以致于才刚到洛阳,那边的科举便已经结束了。
刘禹锡毫不在意,对我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兄台,我们继续喝!”
我大惊,这不是李白的诗吗?怎么他刘禹锡说出来?
然后我反应过来,李白的诗,我也会念啊!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大家都会念,而且随便一个人,会念的就比我多。
我只能和刘禹锡尬聊:“梦得,你也喜欢李白啊!”
刘禹锡不以为意:“谈不上喜欢吧,李白写诗有点水平的,可惜做不了官,终究一介草莽啊!我不能和他一样。”
我说:“梦得,你是要做大官吗?”
刘禹锡笑了:“你这不是废话?兄台,你来科举,不也是为了做大官?来,喝!”
我大惊,原来诗人也有不淡泊名利,放飞自我的,这么功利的诗人,我生平仅见啊!
6.
很多年后我才把今天这场酒里刘禹锡的话想明白。
狂傲,功利,浮躁,向往繁华……因为他还不是诗人。
今天我知道的是,他生在官宦之家,从小就在江南的浮华世界中长大,银两是花不完的,老家又是在洛阳,还有一堆熟人亲戚,来到洛阳就想多呆些时日,等两年半以后的长安科举,正好也不用再回江南了。
刘禹锡很大方:“兄台,你把你那本书的东西教给我,我就带你玩耍两年半,然后咱们一起参加下次科举。”
我从我的怀里摸出那本书,书的封面上赫然是黑体字——《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我笑了笑,说:“好的。”
7、
即便摆脱了最初穿越的困境,我还是发现,凭我掌握的那点现代知识,在这个时代压根什么都做不了,能在刘禹锡身边做个跟班,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跟着刘禹锡在洛阳“游学”,说是一边游历一边学习,实际上就是一边玩乐顺手作两句诗文而已。
刘禹锡是个蹩脚诗人,起码在我看来是。
哪怕听他说,他的老师是某个著名的诗僧,可他的诗今天写洛阳这里的食物好吃,明天写洛阳那边的歌女好看,作品完全没有一个有抱负的诗人写出来的诗该有的风格。
但毕竟要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我也就从未批评过他。
刘禹锡诗写地蹩脚,人倒是仗义,对我也没什么要求,就是喜欢听我讲《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什么“社会基本矛盾是社会发展的动力”,“改革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个人在历史社会中的作用”……我说得不怎么明白,他也不怎么能听得懂。
讲的多了,有时候我故意问他:“听我讲了那么多课,你有什么收获没有。”
刘禹锡就会举着酒杯说:“啊哈,兄台,你说的我都不太懂,不过里面有个‘社会要发展,就得要改革’的说法,我很感兴趣啊。”
或者皱着眉头说:“兄台,你有没有觉得,宗族、门阀对于资源的垄断,严重危害人民群众的生活质量。”
我故作深沉的点头:“然也,然也。”
刘禹锡兴奋地拍手,全然忘记手里还拿着酒杯,洒出的酒打湿了白袍青衫。
他还是挺聪明的。
这时的我,还觉得他聪明。
8、
都说快乐的时光,过的总是很快。
我发现的确是这样。
两年半的时间匆匆而逝,我和刘禹锡在洛阳和长安的“游学”也到了尾声。
要考试了。
无论对于寒门学子,还是刘禹锡这样的官宦子弟来说,科举都是一次鲤鱼跃龙门的蜕变,到了长安以后我们碰到了很多和我们一样来赶考的学子,他们有的人春风得意,有的人或许是初到长安显得有些畏缩。
刘禹锡显得有些不一样。
和其他人不一样,也和往常的他自己不一样。
到了长安以后的他,没有之前在洛阳那样恣意疏狂了,显得有些阴沉。
在河畔的客栈里住下的时候,刘禹锡走进屋子便躺在床上,被子蒙头就要睡,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每天苦大仇深的样子,是不是没钱吃饭了?走吧,外面好玩的多得很,长安城的歌女比洛阳的更好看,酒也更香,西边酒楼那边的羊肉据说很好吃,当年玄宗皇帝都称赞过。”
刘禹锡掀开蒙头的被子,以我从未听过的语气叹了一声:“兄台,我都有点不想来考试了。”
我大惊:“你为什么不想考试?你不是要做大官的吗?”
刘禹锡又用被子蒙起了头。
9.
三天后,刘禹锡又喝得酩酊大醉。
一向酒品很好的他,这次居然动手打了人。
我有些慌。
这可是一同科举的学子们临考之前的酒宴,而且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士族子弟,一半人家世煊赫,父亲或者祖父或者舅舅叔父之类的官职都比他刘禹锡的爹要大。
挨打的,是一个姓赵的学子。
赵学子的舅舅,是某某部的尚书,算是个大官了。
我一边抱着刘禹锡,不让他继续把凳子往赵学子已经满是血的脑袋上抡,一边连连向着在座的学子们致歉:“刘梦得醉了,醉了!耍酒疯,大家躲远一点啊!他怀里揣着把匕首,急了是会杀人的!”
刘禹锡并没有带匕首。
但不这样说,刘禹锡就要被爬起来的赵学子和赵学子的朋友们围起来打一顿了。
可我这样说,好像起了反作用。
一个王学子唰地一下拔剑而起,宝剑发出呲吟一声剑啸。
“居然打我赵兄,你活腻歪了!”
王学子被人称为游侠之士,带着宝剑四处游学,一边以笔求知一边以剑诛杀盗贼,虽然这些盗贼大抵上只是一些流民乞丐,偷的只是些鸡鸭和粮食。
据说他已经参加科举五次了还是没考上进士,毕竟他剑法虽好可文章写起来实在蹩脚,不过这一次王学子似乎胸有成竹,因为他和赵学子称兄道弟了。
忘了说一句,赵学子的舅舅,正是管科举的。
王学子手中宝剑凌厉,直接把满座的人都给惊住了,这是要闹出人命啊!
一起喝酒的人里,也是有些个刘禹锡的朋友的,可他们一看挨打的是赵学子,且王学子拔出来了削铁如泥的宝剑,这时候一个个都缄默其声了。
有的人索性往桌子上一趴,脸放到盘子里,装作醉倒了什么也不知道。
王学子举着剑朝我和刘禹锡斩来,锋利剑刃折射出的剑光直接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已是两腿发软,动弹不得。
这时候。
哐当!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学子的剑已经落地。
王学子则被人摁倒,一个瘦小青衫人挥舞着拳头哐哐哐地砸王学子的脑袋,把他打成了猪头。
我很惊奇。
殴打王学子的人,平时看上去很老实,寡言少语的,在学子里毫无存在感。
他似乎姓柳?
10.
打人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一众学子最后还是把打架的人们给拉开,整件事也被定性为酒后斗殴,谁也没找谁的麻烦。
毕竟柳学子“参战”了 。
柳学子一个什么亲戚是当过宰相的,父亲在很多府县都当过一把手,在朝中朝外人脉都很广,还是长安本地人。
王学子和赵学子,都给了柳学子面子,没继续追究。
晚上去医馆给刘禹锡拿醒酒的药时候,我终于知道柳学子的名字了。
柳学子,字子厚,名唤宗元。
柳宗元。
我认得他,不,倒不如说知道他。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是记得的。
还有什么去小石潭玩耍,永州山上捉蛇之类的文章……我也记不太清了。
我印象中的老头子,这时候还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比刘禹锡还小半岁多,长的瘦瘦小小,居然把游侠王学子摁着打了。
“这是一个低调内秀的人。”
我判断。
和总是高调行事的笑对每一天的刘禹锡不一样,柳宗元总是沉默,微皱眉头,好像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更是想不到。
这天以后,刘禹锡和柳宗元,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会成为朋友。
也许,这就是一起打过架的男人之间的友谊吧!
11.
对了,还忘了说,刘禹锡是为什么要打那位赵学子的。
因为他醉了,赵学子也醉了。
男人醉的时候,就会撕下平日里伪装的和善面具,把野心勃勃和肆意妄为都暴露出来。
刘禹锡说,以前他要做大官,就是为了要出人头地,他爹当的官不大不小反而让他少年时候受了不少漂泊之苦,可到了长安以后,却发现这里到处声色犬马,所目睹的都是朝中官员结党营私,让他曾经对高层官场的幻想破灭,大受打击,现在他还是想做大官,而且要做最大的官,这样才能好好整治一下如今朝中的不正之风。
有些还没太醉的人假模假样地附和了两声,说刘兄好抱负,日后必有大展宏图之时。
赵学子却嗤笑一声,说,刘禹锡,你以为你是谁?别做梦了,就凭你还能改变整个朝廷?你太天真了,不知道,有的人一句话就能让你一辈子翻不了身,抬不了头,你刘禹锡算是个什么东西。
哐!
一个凳子就砸到了赵学子脑袋上。
12.
这天晚上,醒过酒来的刘禹锡,又要喝酒。
我劝他不能喝了,柳宗元却说:“今天能认识两位兄台,真是高兴啊!的确要大喝一场。我的一位学子朋友今晚约我在东湖喝酒,设宴款待,干脆两位随我一起去吧!”
刘禹锡皱着眉头:“你那位学子朋友,是个什么人?”
柳宗元说:“他与你一样,祖上也是京官父辈颠簸在外,算起来,他到长安比你早了好几年,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值得交往。”
“为什么?”
“他跟我说,必须有人整治一下朝中的老王八们了。”
刘禹锡听到这边笑着拍手说:“好!”
到了那里,见到了一位身材高大俊朗的青年,他估计有二十五六岁吧,一看就比同席而坐却还稚气未脱的柳宗元和刘禹锡要成熟许多。
“我姓韩,字退之。”
我想了想,脱口而出:“韩愈?!”
柳宗元一下子笑了:“原来韩兄的大名,早已远扬了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柳宗元在一群人面前的时候,显得很安静。
但就在三两朋友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安静的反而成了刘禹锡,柳宗元变成了话最多的那个人。
“韩兄这些年虽考了三次进士都没中,不过写了不少文章在长安学子间广为流传,颇有名气,他的有些想法,也和刘兄不谋而合。”
柳宗元说的是对的。
四个人的酒宴上,刘禹锡,柳宗元,韩愈,他们三个人觥筹交错间,时而怒骂官员们的贪污腐败,时而嬉笑终见知己的欢快,一个个喝的越来越醉,对着湖心高呼长啸,“若我为官,澄清玉宇”,“扫荡一切污垢”,说的那是个豪情万丈,最终赢来了不少晚上湖边游人的喝骂声。
刘禹锡兴致勃勃把我介绍给他们:“这位兄台,别看他不怎么说话,内秀的很。他研究一部姓马的古人的思想著作,里面对朝廷,官员,宗族,百姓的剖析见解很独到!以后,尤其是在我们都当了大官以后,一定要多和这位兄台往来啊。”
13.
科举的日子,到了。
这几天,我们四个人,已经成为了极要好的朋友。
走进考场之前我们互相以目光鼓励彼此,一定会成功。
结果很在预料之中。
刘禹锡和柳宗元,现在文章作得还不怎么样,但苦读那么多年,考试的本事挺大,都进士及第了,韩愈虽然考试的功夫差点,刚好在排行末尾,很容易被赵学子那样的关系户挤下去,但他前些日子递给前任宰相郑余庆一沓自己的文章,前宰相很是欣赏,吩咐了一下朝中的几位门生,所以韩愈也进士及第了。
落榜的,只有我一个。
韩愈很大气的安慰我:“一次不行,还有下次,如我这样多考几次,你肯定进士及第的。”
柳宗元也说:“等我们几个都做了大官,让你进士及第还不简单?”
刘禹锡皱眉:“如果我们让兄台进士及第,那和赵学子之流有什么区别?而且,兄台也不愿做王学子那样趋炎附势的小人吧!”
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如何呢?
来到唐朝的这些年,我也看开了。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即便成为了穿越者也不是天命之子,没法轰轰烈烈来一场大造反推翻唐朝自己当皇帝,知道一点大概的历史进程,却毫无卵用。
还不如利用我相对先进一点的理念,发家致富,享受生活来得好。
14.
庆祝他们进士及第的小酒宴,也成了我和他们的分别宴。
“祝三位,官运昌隆!今日之后,咱们就此别过。”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人都极力挽留,尤其是刘禹锡,他虽然不会给我开后门,但他相信凭我的能力过两年肯定能考中进士,和他们同朝为官分分钟的事情。
我依旧是谢绝了。
倒不是因为我多高风亮节,而是我隐约想起一些穿越前的记忆,似乎这三位在历史上,官运都不怎么昌隆,要不然也不会变成诗人,文学家。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与其去趟朝廷的浑水,我还是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吧!
拜拜了各位!
15.
分别的时候,刘禹锡和柳宗元给了我些盘缠,韩愈送了封介绍信。
介绍信我扔了,盘缠成了我发家致富的第一桶金,拿着那些银两,我开始跑商,一开始就是在各地倒卖东西赚差价,积蓄点钱财后就扩大了规模,成立了商行,从江南收购丝绸茶叶,运到长安洛阳来卖,竟然越来越有钱,也算富甲一方了。
和柳宗元韩愈的来往没多少,但和刘禹锡的联系却一直保持着,他时常写信问我关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问题,也告诉他们在朝中的概况。
“兄台,韩愈仕途不顺啊!考了好几次吏部考试都没考上,还在继续考。”
“柳兄前些日子奔丧了,但秘书省已经为他安排了校书郎一职,以后肯定能大展宏图的。”
“我比他们运气好一点,第一次就考中博学鸿词科,刚刚又中了吏部取士科,太子校书,哈哈,我是第一个进入权力中心的哦!”
我为刘禹锡的进步感到高兴,抄了点现代诗勉励并警醒他不要被权力迷了双眼:“愿君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你一定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你做官是为了给百姓做事,而不是干事情只为做官,你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心。”
“多谢兄台提醒!我一辈子都会记在心头。啊呀,‘愿君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这一句子并不对仗押韵,听起来却很舒服呢,兄台你有成为诗人的潜质哦!”
“唉,父亲去世,我得回乡丁忧,父亲一生奔波忙碌,这些日子来我看到的朝中那些蠹虫却一个个安逸的很,我好气!”
刘禹锡回乡,我和他之前的书信来往便少了一些,但偶尔也会互相写上些信,大抵也是刘禹锡告诉我一些他对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学习心得,他给我写的信多,我回他的信少,因为我还要奔波赚钱,娶老婆纳小妾,居豪宅坐车辇呢。
又过了些年,我已经基本实现我的理想,银子有了,妻子有了,坐拥家财万贯,过的是我穿越前一直向往的三妻四妾锦衣玉食的生活,很是知足。
这时候。
刘禹锡登门拜访了。
“兄台!”刘禹锡一进门就显得十分高兴,“我回长安当官啦!监察御史,退之老哥,子厚小弟,也都在御史台任职!我们这一行就是专门监察那些贪官污吏,体恤民情,各种上本参奏的,这一次,终于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了。你教给我的那些马克思主义,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我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刘禹锡,他未来在官场上将有的贬谪和失意,却又心怀侥幸地觉得这段历史可能已经改变,没准刘禹锡就成功了呢,只好说道:“人呐,做事又得考虑自身的努力,还得想一想历史的进程,不要太急于求成,稳扎稳打才是好。”
刘禹锡显得有些失望:“兄台,你是不是做生意做的太久,失去了往年的锐气?当年你我在长安洛阳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现在却一身铜臭,整个人都油滑了许多。”
我心想,当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只有你自己吧!我只是跟着附和,蹭点吃喝而已。
但又不好挑明了跟他说,便很虚情假意地让他留下来吃饭。
刘禹锡后退了两步,看了看紫檀的桌椅,望了望王羲之的字,王维的画,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读的马克思主义都被你拿去卖钱了!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唉,走了,走了!”说罢,拂袖大步而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竟说出了和赵公子一般的话:“你太天真了,你可知,有的人一句话,就能让你所有的美好愿望和之前努力都化为泡影?”
当然。
赵公子那句话,是吹嘘他自己。
我的话,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16.
毕竟我是穿越者,是比刘禹锡他们要聪明的。
很快就传来了消息,御史台出事了,还好倒霉的不是刘禹锡。
是韩愈。
这年,关中大旱,作为监察御史的韩愈,四处走访,看到的都是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地的残酷场景。
可当时负责京城行政事务的京兆尹李大人为了个人业绩,下了各种封口令,封锁了消息,并向朝廷谎报称关中粮食丰收,百姓安居乐业,还贿赂御史台官员,把整件事都限制在了皇帝的视野之外。
韩愈愤怒无比,向朝廷上《论天旱人饥状》疏,怜悯百姓惨状,痛斥李大人罪行。
但韩愈忘了一件事。
李大人,姓李!
在大唐,你可以和姓赵的过不去,但你不能和姓李的过不去。
韩愈便比刘禹锡和柳宗元先走一步,率先变成了一个鸟不拉屎地方的小县令。
这个消息让我有些不安,终究我是受过刘禹锡恩惠的,有必要提醒一下他,我没和往常一样晚上就去和夫人睡觉,而是点起了灯火,提笔写信。
“梦得,见字如面。这朝廷凋敝黑暗,水是极深的,我劝你急流勇退,去任地方官职,不要在御史台参合这些乱事了,莫要和退之一个下场……”信很长,我不怎么会写文章,如果会写文章那当年我也进士及第了,但意思说的很清楚,就是劝刘禹锡别做梦了。
还有,那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我也托人送给了他。
等了好多天,刘禹锡也没有给我回信。
我也没继续给刘禹锡写信。
17.
刘禹锡不是生我的气不给我写信,他是忙得没法回信。
此刻的他正在准备大展拳脚!
这一年,皇帝薨,太子即位,原本的太子伴读王叔文受到重用,而刘禹锡又和王叔文关系很好,便和柳宗元一起进入了朝廷的权利中枢。
刘禹锡先救了一把韩愈,赦免了韩愈的罪过,但毕竟不是翻案,先帝刚死,怎能马上把先帝的案子给推翻?只能让韩愈别当那鸟不拉屎吃力不讨好的县令,有个参军的闲散职务当当。
接下来,刘禹锡就和柳宗元开始了他们的马克思主义救国计划。
依照嘛,当然是我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马克思主义救国,最首先的一点,便是加强中央集权。
大唐面临最主要的问题便是,行政集团的权力不是很大,首先有宦官专权,德宗皇帝居然被把军权给了太监,这还了得?其次藩镇割据,当年刘禹锡他爹柳宗元他爹背井离乡就是因为安史之乱。再次就是朝廷内部的朋党之争,如赵公子舅舅那样结党营私的官员占了朝廷的绝大多数。
刘禹锡是学了点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的,到底有些眼光,先献策罢免了宫市五坊使,直接把宦官在长安的大部分权力给解除了,又建言取消了节度使进奉,让藩镇势力没有趁机搜刮民脂民膏的机会,又亲自判盐铁转运案,把最重要的国家垄断经济命脉掌握手中……一系列的举措,可以说很“厉害”了。
我又收到了刘禹锡的信。
没多看便给他烧了,能是些什么话?无非就是又苦口婆心劝诫我,要相信马克思主义,相信朝廷会变得光明起来。
我看着桌上的灰烬,一笑。
“刘禹锡,你等着。”
18.
顺宗皇帝当了半年就下台了。
到底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等人太天真,以为靠着一个皇帝就能让一切如自己所愿,却不知道,朝廷里那盘根错节的势力比他们想象中更复杂更强大,一些刚当官还没几年的小毛头,是人家经营了数十年人脉资源的老油条们的对手?
更何况革新集团内部,也有一些只是为了个人私利的,当他们变成既得利益者以后,便不愿继续跟着革新了。
轰然一下。
皇帝倒台,刘禹锡背后最大的树没了。
他们这些猢狲,一个接一个地被贬谪,去了各个州去当司马。
后来这些年,我和刘禹锡便基本断了往来,但他到了朗州以后,派人送了首诗给我。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我把这首诗好好装裱了起来,挂在书房里。
名诗啊!
我中学原来学过的,原来是刘禹锡写的。
“刘禹锡,你都知道啦?”
我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喃喃道。
19.
皇帝那么快倒台,其实我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的。
我经商这些年,所涉的早就不止茶叶丝绸生意了,这行业竞争相当大,拼了命才能和人家抢着钱赚。
可我为什么比人家更富呢?
盐铁生意,有我一份。
我利用了之前和刘禹锡柳宗元这些监察御史关系好的名头,贿赂了相关官员,走了些门路,最终插手到商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的盐铁生意里,大赚特赚。
刘禹锡判盐铁案,虽没查到我头上,却断了我的财路。
本来我不想和他翻脸,但断我财路等于杀我父母,也休怪我心狠手辣。
便联络了俱文珍一干保守派,以我的经济实力把他们暂时联合到了一起,保守派们齐心协力地推了一把,就把顺宗皇帝给推垮去做了太上皇了。
刘禹锡啊。
我早就对你说过。
朝廷的水,天下的水,比你想象中,深多了。
现在你似乎知道我和盐铁案的关系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盐铁本就不该由国家垄断,我赚钱哪里损害百姓权益了?如果你不查我的盐铁案,我还能帮你和保守派周旋,让你多经营几年十几年或许就把保守派给推翻了,可你如此猴急……
唉,不是我不念旧情,这都是命。
20.
后来又发生了些事。
我做药材生意去过永州,和柳宗元相见甚欢,当年的瘦小学子如今变成了一个喜欢游山玩水的疯狂驴友,我和他一起去过小石潭,一起见过捕蛇人,还和种树的驼子一起聊过,柳宗元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们一起喝酒,游乐,觉得比当年在长安洛阳玩的时候要舒服很多。
我问柳宗元:“你分明是被贬到永州,倒比在长安的时候开心太多了,为什么?”
柳宗元笑而不语。
我到最后也没明白柳宗元为什么笑而不语,他把这个秘密一直带到了坟墓里。他死于大赦之后即将回长安之前的一场暴病——他在南方实在是太水土不服了,这里的景色虽好,但给他带来了一身的病痛。
我也见过几次韩愈,他侄子的遗体还是我帮着送回老家的。韩愈没被顺宗倒台连累,但也不好过,因为这人实在太耿直了,朝廷里十个人他得罪九个半,也就因为文章写的实在越来越好,同时代的人全都比不过他,还能在朝廷里混着,但也没人听他的话。
我劝过韩愈,写文章还是要审时度势为好,人家李愬雪夜打胜仗生擒了吴元济,你写平淮西碑干嘛写一堆关于裴度的事情?人家李愬的老婆都跑来朝廷控诉你了,你的碑文还不是被皇帝下令磨平了,让别人去重写的。
韩愈一本正经告诉我,整个战争明显裴度作用更大,李愬为了抢功劳让士兵们雪夜赶路去抓吴元济,就算李愬不去抓,吴元济也败局已定,被围上几天就会投降裴度的,所以就得多写裴度,免得后人误会整件事是李愬的功劳。
我痛心疾首:“退之啊退之,你也不想想人家李愬姓什么?”
后来韩愈还是那么天真,乃至于在长安全城迎佛骨的时候,韩愈玩命劝谏,直接把皇帝惹恼了,要判他大辟极刑,朝中不少人喜出望外,也亏得我和一些朋友上下打点,算是救了韩愈小命,让他滚去当了个袁州刺史,这两年别回长安。
至于刘禹锡。
我一次都没见过他。
21.
再见刘禹锡,距离上次分别,已经二十三年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吗?
也许吧,起码我和刘禹锡间的友谊,没有之前那么深了。
期间我读过手下人送来的关于刘禹锡的情报,知道他这些年写了不少文章和诗句,像写他那破房子的,写蚊子的,写萤火虫的,凭吊死者的,路过荆门怀古的……官是做的远了,不过文章诗句写的比以前强了不是一点半点,没有韩愈柳宗元那么出彩,也算是个厉害点的诗人了。
三个人,韩愈最天真,柳宗元最看得开。
刘禹锡呢?
他那些文章,看似很看得开,里面还掺杂着些天真吧!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还真是清高啊!
我看到他这些文章诗词的时候,都是一笑而过,刘禹锡啊刘禹锡,你活的根本就没韩愈和柳宗元痛快。
柳宗元是看开了,不在乎了,韩愈还看不开,但人家乐在其中。
你刘禹锡呢?
在寂寞长夜里,只能徒劳长叹吧!
总之。
二十三年后,我是很有兴趣,看看刘禹锡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的。
22.
见到刘禹锡,是在扬州。
我名义上是给白居易接风洗尘的,这位诗人虽然也总是被贬谪,实际上干出的事情远不及刘禹锡他们触动宗族和朋党的利益,也就是被人嫉妒,经常调任而已,也不像韩愈那么喜欢捅娄子,所以地方上的文人墨客商人乡绅都是很喜欢他的。
作为得在扬州开拓产业的富商,我自然要设下大宴招待白居易。
我是商人,有钱,却没什么名气,有时候也得蹭一下名人的光,不是?
席上刘禹锡也来了,被调任东都尚书省的他终于可以回洛阳了,路过扬州,便来见早已互相仰慕的同僚白居易。
刘禹锡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
可惜,重逢的地方不是洛阳,那里才是承载着我们少年时期最美好记忆的地方。
但扬州对我们来说,也有特别的意义,这里是我们初遇的地方——没错,当年我穿越到的村子,便在扬州城边,刘禹锡在那里救下的我。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可惜我记不清前两句,便没好意思说出口,不然历史上这首诗的作者就得改写了。
我们没有说话,各自在席上落座。
扬州这边的方言,我现在已经能听得懂些了,席上我与一众官员乡绅们相互敬酒,其中就包括白居易。
“久仰乐天居士大名,《琵琶行》,《长恨歌》实乃人间绝唱,今日得以相见,实在倍感荣幸。”
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感慨。
都是几十年前学过的知识了,《琵琶行》我还会背全篇呢,为什么我就没想起来抢在白居易之前把它给写了?失策,失策。
都怪刘禹锡啊,那几年带着我完全融入大唐这个时代了,让我都忘了穿越者这个身份。
“幸会,幸会。”
白居易似乎对我并不是怎么感冒,但还是与我对饮了一杯。
我才刚放下酒杯,刘禹锡便起身,举杯,这一幕何等的熟悉,恍若三十年前长安城东湖边上的刘禹锡踏破虚空穿过时光之河来到了我眼前。
只是这次他举杯而向的人,不是我了。
“乐天居士此往赴任苏州刺史,真是招人艳羡啊。”刘禹锡双手捧着玉樽,“来,喝。”
一如洛阳之时那般痛快。
我坐在那,有些发怔。
被刘禹锡敬酒,白居易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承蒙刘使君抬爱,我也久仰公之大名!”然后又满脸喜色地说道:“早在顺宗年间,就想与刘使君交游,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日难得一见,我愿与君不醉不归!”
一樽酒,一口干。
哐!
酒杯砸到桌上,刘禹锡见状也把酒一干,同样酒樽砸桌:“一个字,干!”
两位以诗和文章闻名的文化人,如乡野村夫一般拼起酒来,他们两个一下子就变成了整个宴会上的焦点。
互相倒酒灌酒,两个人喝的越来越醉,仿佛宴席上的其他人都是空气,白居易用筷子敲着盘子就唱出一首诗来。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白居易边唱边喝边笑边哭,这个时代的诗歌,韵律大抵是很悠远的,白居易唱起来更是拉长了音,眼泪哗哗地就从他一对眼睛里往外流,似乎是为刘禹锡的命运流泪,也似乎是为了他自己的命运流泪,但在我看起来,他更是在为这个时代洒下泪水。
个人的努力,在历史进程面前,总显得无可奈何。
我深知道刘禹锡肯定会有十分的共鸣,但当我看向刘禹锡的时候,却发现他脸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淡定与从容——他就像一个我从未认识过的人,站在那里,端着玉樽,对着白居易应和而唱。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这一句,就像针一样刺进了我的脑子,我想起了病死在回乡前夕的柳宗元,刘禹锡所在之地环境比柳宗元还要差,他们都是在中土和江南成长起来的,哪里受得住那里的恶劣环境?刘禹锡又是革新派中最被打压的一人,他所遭受的凄苦,只会比柳宗元多,不会少。
然而为什么刘禹锡会这般从容?
我在永州见到的柳宗元,眼神深处是有无奈的,他看开一切,是因为他知道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可刘禹锡呢?
他的眼神深处,还有少年时候的坚定。
然而他的神情又忽地萧索起来,余光往我这里瞟了一眼。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又是一根针。
怀旧?他怀的是谁的旧?
已经死去的王叔文和柳宗元吗?可他为什么还要看我一眼?
我本以为,这已经是刘禹锡给我的很大折磨了,却未曾想,接下来的都不是针了,而是一记重锤,直接砸在我心脏上。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沉舟,千帆。
病树,万木。
谁是沉舟,谁又是病树?
那令我心脏简直要停下的两个字便是,千帆。
愿君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这是当年我抄给他的诗,他还记得。
我感觉我要窒息了,灵魂在往外面飞……往昔的一幕幕浮光掠影从脑海中闪过,洛阳的游学,长安的恣意,他为官我经商时候的书信勉励,他归来长安之时我们的忽然反目,那首《秋词》,小石潭边的柳宗元,歇斯底里要和皇帝硬刚的韩愈,乃至于一些我根本未曾见过画面也出现了,像刘禹锡在他那潮湿的屋子里弹琴看书……我奋力用手捶着头,旁边的人吓坏了,连忙把我拉住。
有人以为我太醉,一杯水泼到我脸上。
我一下子就惊醒了。
正好听到刘禹锡微笑着,向着白居易再度举杯,朗声唱道:“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咕噜!
又是一饮而尽。
23.
一切都进入了尾声。
我失魂落魄地从宴席上离开,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刘禹锡和白居易。
扬州的生意我不做了,我直接回到长安,途中特意把洛阳绕开,我害怕那里勾起我的什么回忆,再有无数根针扎进我的心里。
我开始回避有关刘禹锡的一切,每次想到他似乎都有无数道声音在拷问我。
我病了。
请来最好的名医,也医不好。
但我还是能勉强地活着,高额的财富买来的名贵药材延续着我的生命。
日子开始变得浑浑噩噩,我孤独地住在老院子里,身边没有孩子,也没有如花似玉的夫人,陪伴我的只有三两老仆和一堆药罐子。
我记性越来越差,连年月都忘记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老来多健忘?
老来多健忘,咦,我怎么听过这句?
想了半日终于想起来,这是白居易念给我的,整句好像叫“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来着。
我眼皮一跳:“白居易?他什么时候来过咱府上?”
身边的老仆说:“半个月前来的,他还带了东西来看您的,您忘了?”
“东西,什么东西?”
老仆取来一个布包:“就是这个。”
我打开布包。
里面的东西,保存地很好。
上面的字虽然没有光,但简直要刺瞎我的双眼。
《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我颤抖着把书拿起:“白居易,怎么会把这本书拿给我?这分明,分明是我之前送给刘禹锡的啊!”
老仆诧异地说道:“刘禹锡已经死了啊!这就是白居易为您带来的他的遗物!怎么,上半月的事,您全不记得了?”
我愣了许久。
原来刘禹锡已经死了……甚至于,我都把他的死给忘了。
话说回来,我还能记得起什么呢?
大脑走向衰亡,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所幸现在还能认得字,便打开了这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它是我从一场梦里带出来的东西,那个梦荒诞离奇,我居然在一个人们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拿着稀奇古怪的砖头坐在稀奇古怪的箱子的时代生活,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依稀记得,扉页应该是空白页。
现在却多了两句诗。
“愿君阅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轰!
两句诗,直接把我记忆的闸门,给轰开了。
想起来。
一切都想起来了。
从穿越前的那一辈子到在大唐的五十六年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想了起来。
无数种情绪在我心中交集。
我累了,乏了。
不想再去回忆了。
我又读了一遍那句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
终于把这句诗读懂了。
除了刘禹锡外,只有我懂,或者白居易也懂,若是柳宗元还活着,或许他也懂。
韩愈是不懂的,因为韩愈没空懂,他有琢么这句诗的时间,就得给皇帝写个奏章,上疏参上一本某官员。
可笑我的老师还教我说刘禹锡是以沉舟和病树自比……错了,都错了,刘禹锡这样自傲的人,他能把秋天当成比春天还更加有活力的季节的人,会说自己是沉舟,会拿自己比作病树吗?
沉舟是我,病树也是我。
抑或是,无数那些与我一样,迷失在历史洪流里的人。
赵公子,王公子,李大人,还有我……我们都消亡了,生前再多的财富,再高的权势,最终也了无痕迹,李大人之流还能在史书里留下一个名字,而我,名字都无人知晓。
是吧?
没人知道我的名字。
唯有刘禹锡,柳宗元,韩愈与白居易们留下的名篇,万古流传,永世绝响。
我曾有一个朋友,他叫刘禹锡。
撰稿人 田一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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