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过日子本质上过的是一种感觉。时刻投入着、沉浸着的都是有滋味的。那些常常让大多数人感觉到有滋有味的时刻,比如说,追求已久的目标终于实现的时刻,爱慕许久的人儿回馈情意的时刻,受到委屈有人表示理解还能把话说到人心坎上的时刻,邂逅了一本好书带来了新的世界的时刻,都是日复一日的时间里很美妙的滋味。
而年龄和阅历带给人的像是给人的感受系统升级的过程。带给人同样感受的事件会随着时间不断变化,而人的感受系统也伴着阅历的增加变得更加敏锐。比如,对于好茶的鉴别力,就会随着时间流逝以及饮茶的多少而发生变化,喜欢的茶的种类也可能从绿茶红茶调整成为口味更重的乌龙或者黑茶,也更容易在不同品质的同款茶叶里分出个三六九等。
总得来讲,人的口味大抵随着年纪都是从单一刺激转而更青睐丰富绵长。在饮食上,小朋友们都热爱甜食,从糖,巧克力到大米饭也要含在嘴里尝出甜味才肯吞咽,对于酸的苦的则是唯恐避之不及。长大以后,泰式汤的酸酸甜甜成为许多人的心头好,像咖啡这种以酸苦为美的饮品竟会变成每日必备。在生活里,小时候男孩子逞一时意气用拳头解决冲突就为爽那一下,成熟后学会隐忍能用谋略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昨晚终于回到家中。所以今天又吃到了母亲亲自下厨做的饭菜。我坐在桌子的一侧,父亲坐在对面,在杯中已经斟满自己泡的药酒。母亲忙着布菜。第一道,冬笋肉片,笋是前两天邻居送来自己种的嫩笋,再混上几段蒜叶裹上了猪油看起来十分诱人。第二道,青椒猪耳朵丝儿,猪耳朵是母亲前段时间经过长时间考察买回来的新鲜耳朵而后今早自行卤制的,切成丝再和青椒丝爆炒,香气四溢。第三道,清炒菜头,素菜最考验的是食材的品质和厨师的刀工,只见它们一片片整齐的码在盘里,淡黄色的身子镶着条条绿色的边,看着可爱极了。肚中饥肠辘辘,我等不及抬起筷子朝冬笋伸去,上下牙齿一咬合,满嘴留香。那一瞬,我被幸福包裹住了。
桌上有菜,杯中有酒。这本是十分常见的场景。人每天都要吃饭,一天还吃三次,按照人均寿命80岁计,平均每人一生能吃上87600顿饭。我已经吃了32850顿。在以前的那么多顿饭的经历里,我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
小时候,我不太喜欢和父母一起吃饭。一方面是父亲特别喜欢在桌上对我进行家庭教育,吃饭时离他太近,避无可避,只得竖起耳朵恭恭敬敬的听着。另一方面,如果父母在饭前起了冲突,那么在吃饭的时候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焦虑和紧张,会让我特别想逃离。我不想看到父亲顶着的一张乌青的脸,更不想看到母亲水汪汪的眼睛。他们很少好好交流。那些时候,我的心中都极度不安,我会选择迅速的吃完自己碗中的饭,然后躲到房间里去,以免冲突升级,殃及池鱼。
长大一点,学习特别紧张。记忆中从初一开始,学校就设置了晚自习。晚上那顿饭我一般都在学校吃。而父亲由于工作的原因,时常在项目上出差。我和父母一起吃饭的时间就更少了。为了给我节省时间,母亲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提前做好饭送到学校来给我吃。那个时候,吃饭的幸福来源于母亲用心为我准备的我爱吃的饭菜。母亲的手艺真的是很好,所以中学那几年我和今年的生肖有几分神似。
工作之后,常年在外奔波,吃饭要么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进食任务,要么是以饭为媒推杯换盏。没有人在意吃到嘴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夹起来的那几筷子不过是因为转盘上的菜转到了手边。吃饭已经不再是吃饭,吃饭变成了人情往来,项目推进的重要场所。原本真正重要的吃的功能几乎要退化至零。我沉浸在灯光和喧闹里感受着欲望的膨胀,体会着兴奋与刺激。生活中的小事很难引起我的注意。
人在历事之后,对于同样的事物体会到不同的感受是十分珍贵的。
在饭店里吃多了珍馐佳肴,家里的菜由于其品质和味道上的朴素以及它勾起来对过去的回忆反而深深地征服了我。孤军奋战了许多年,家人带给人的全无保留的支持,无需防备之心,卸下铠甲的轻松亦让人欢喜。父母依旧时常摩擦,他们的关系的成长只能由他们自己来努力。那种紧张的氛围也已经不会再让我强烈不安。也许是和父母亲的深入沟通让我看到了更完整的他们,而不是处在神坛高高在上的样子。也许是阅历教会我对情绪更多的理解和接纳。我学会更为平静地拥抱事实。
我看着母亲没什么表情的脸,使劲儿地夸她做的菜好吃。父亲在对面举起了酒杯,我会心一笑,也举起了杯子。喝了一口年前寄给父亲的黄酒,甜甜的。
我抬起手夹了一根猪耳朵还伴着几段青椒往嘴里送,味道真好。
年年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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